七日后,葬药谷上空,浓重的乌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积越厚,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铅石,死死压在天际,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
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却始终不落,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某种不可逆的觉醒。
山谷中弥漫的灵气紊乱如沸,时而冰冷刺骨,寒意顺着脚底直窜脊椎,像是无数细针扎进骨髓;时而灼热如焚,空气扭曲蒸腾,皮肤上泛起一阵阵干裂的刺痛。
那是地脉在药心殿沉寂后尚未平复的余波,宛如大地的呼吸仍在痉挛。
一道佝偻的身影自谷底最深处的一座石窟中缓步走出。
风卷着碎雪与枯叶扑打在她身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亡魂低语。
来人是幽兰子,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药宗旧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布料边缘已磨出毛边,随风翻飞如残蝶。
满头银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在昏暗天光下泛着霜色,几缕发丝黏在她枯瘦的脸颊上,带着经年累月的疲惫。
她手中托着一盏古朴残破的青铜药灯,灯身布满绿锈与裂纹,指尖触处冰凉粗糙。
灯芯处,一豆幽绿色的火焰正顽强地燃烧着,火苗微微摇曳,映照出她布满沟壑的脸庞——光影交错间,皱纹仿佛活了过来,在皮肉上缓缓蠕动。
那火不暖,反而透出一股阴森的凉意,鼻尖能嗅到一丝极淡的、混合着百草枯萎气息的烟气,像是千万株灵药在腐烂前最后一声叹息。
此灯名为“引魂”,乃药宗祭祀先祖时,用以沟通血脉之灵的圣物。
幽兰子浑浊的眼眸望向皇宫栖云殿的方向,那里是林清瑶暂居之所。
远处宫墙隐没于雾霭之中,唯有檐角铜铃随风轻响,叮——咚——一声接一声,空灵而孤寂。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枯石在摩擦:“药心已启,血脉将醒……但无‘承道碑’的法则指引,强行试炼,只会沦为那碑上又一道怨魂……丫头,你的命,不能断在这里。”
当夜,一道鬼魅般的影子避开了宫中所有明哨暗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栖云殿的药室。
木门开启时未发出半点声响,连烛火都未曾晃动。
幽兰子将那盏“引魂灯”轻轻置于林清瑶平日打坐的蒲团之前,指尖离开灯身时,火苗猛地一颤,旋即稳定下来,依旧幽幽燃烧。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做完这一切便如来时一般,融入了夜色之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药香,在寂静中缓缓消散。
幽绿的灯火在空无一人的药室中轻轻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游移,像某种古老符文在苏醒。
一丝极淡的、混合着百草枯萎气息的烟气袅袅升起,盘旋着钻入正在内室调息的林清瑶眉心。
刹那间,林清瑶的识海中,灯火轰然大盛!
一道模糊而伟岸的虚影在光焰中缓缓凝聚,那是一个身披古老药袍的男子,面容看不真切,但那股仿佛与天地草木融为一体的磅礴气息,却让她的每一寸肌肤都为之震颤——那是药宗初代先祖!
“后辈……”
一道声音如风穿林,如露滴叶,直接在林清瑶的魂魄深处响起,带着湿润的苔藓味与远古森林的回响。
“欲成真药王,非止于医,亦非止于毒。世间万物,皆为药引,毒,亦是其中最烈的一味。所谓药王血脉,并非让你百毒不侵,而是让你……以己身为炉,纳万毒归宗,炼心,不炼形。”
林清瑶在入定中猛然睁开双眼,内室的烛火被她眸中迸射的精光压得一暗!
她端坐于榻上,掌心传来蒲团粗麻纹理的触感,指尖微颤,似有千丝万缕的毒素在经络中游走试探。
声音清冷如刀:“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要活着吞下这世间最毒的东西,并将其化为己用?”
“然。”先祖虚影微微颔首,身影开始变得稀薄,如同晨雾将散。
就在灯芯即将熄灭之际,最后一点幽绿火光骤然暴涨,随即“噗”的一声彻底熄灭,灯芯化为飞灰飘落。
唯有一行由先祖魂力凝聚的血色小字,在空中灼灼生辉,随即烙印进林清瑶的眼底:
“试炼之地,在归墟寒潭。”
次日拂晓,栖云殿外白雪皑皑,屋檐垂下的冰棱折射出微弱晨光。
林清瑶推门而出,白衣胜雪,眸光如刃,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又被北风吹散。
守候在外的药灵睁眼,低语:“主人,要去的地方……是归墟?”
她点头,脚下不停:“我要活着吞下这世间最毒的东西——现在,就出发。”
两人一狐踏雪而去,身后只余一道浅浅足迹,很快被风雪掩平。
归墟秘境,寒潭入口。
七日前被药心殿出世震碎的冰层,此刻已重新凝结,厚达数尺,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咯吱”声,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呻吟。
寒气透过靴底渗入足心,冻得脚趾发麻,空气中浮动着一种近乎金属质感的冰冷,吸入肺中如刀割喉。
林清瑶一袭白衣,孑然立于潭边。
她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指尖寒光一闪,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裂开,殷红的血珠滚落——那血并非寻常红色,而是带着一抹淡淡的金色光晕,温热滑腻,落在冰面上竟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熔金滴落。
一滴落入寒潭,竟未被瞬间冻结,反而像一滴滚油落入水中,激起一圈金色的涟漪,将厚厚的冰层融开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水汽蒸腾,带着硫磺与腐根交织的腥气。
药灵伏在她肩头,华美的九条狐尾紧紧缠绕着她的手臂,柔软绒毛下传递着温热的灵力,如同暖流注入四肢百骸,抵御那能冻结魂魄的阴寒。
它的神念在林清瑶识海中凝重地响起:“主人,这承道碑的试炼凶险万分,一旦开始,三日之内便不得中断。若你心志在幻境中崩溃,或是受到任何外力干扰,暴走的药王血脉会立刻反噬,将你全身经脉寸寸蚀断,神魂无存!”
“那就让他们来。”林清瑶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寒风吹起她的发丝,扫过脸颊,带来细微的刺痒,“我正好试试,是那些魑魅魍魉的蛊更毒,还是我林清瑶的命,更硬。”
与此同时,寒潭上方的密林深处。
黑羽跪伏于地,额头渗血,低声祷告:“尊主……时机已至。待她血脉暴走,便是您重生之时。”
身后十二名狂信徒紧握蚀神网,眼中燃烧着扭曲的虔诚。
天空阴云翻涌,一道赤红闪电劈落——他们动了。
话音未落,林清瑶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投入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潭水之中!
药灵紧随其后,在入水的瞬间,九尾猛然展开,化作一道巨大的金色光茧,形成“护魂障”,将两人严密地包裹起来,向着无尽的深渊沉去。
水流压迫耳膜,发出嗡鸣,四周漆黑如墨,唯有光茧散发出柔和金芒,照亮前方寸许。
潭底的世界死寂而压抑。
一座通体漆黑的巨大石碑赫然矗立在深渊中央,碑身高达百丈,上书两个龙飞凤舞的古篆——“承道”。
只是这本该神圣的石碑,如今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每一道裂痕中,都正丝丝缕缕地渗出浓稠如墨的黑色毒雾。
那毒雾翻滚蠕动,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如同万千毒蛇吐信,鼻腔中能捕捉到一股腐烂甜腥的气息,令人作呕。
那是历代药王试炼失败者,在血脉反噬中残留下的怨毒之气,千年不散!
试炼,在林清瑶盘坐于碑前的瞬间,悍然启动!
她引动心脉精血,隔空点在碑文之上。
刹那间,整座寒潭剧烈震颤,石碑上的万千毒雾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鲨群,化作无数道黑色触手,嘶吼着,疯狂地顺着她的七窍钻入体内!
“呃!”
林清瑶闷哼一声,识海中幻象迭起,天旋地转!
那是她被楚晚晴锁在暗室,日复一日灌下各种奇毒的童年;是她在药宗被同门师兄们视为废柴,肆意欺凌殴打的岁月;更是前世身为药王,众叛亲离,最终心如死灰,亲手斩断自己心脉的陨落瞬间……
每一幕都真实得仿佛正在发生,那撕裂神魂的痛楚,几乎要让她当场崩溃!
“吼——!”药灵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额间独角爆发出璀璨的金光,强行切入林清瑶的意识流,以金阙的本源之力,硬生生为她承受了三成幻象的冲击!
就在这最紧要的关头,头顶的潭水猛然炸开!
轰——!
坚逾精铁的冰层被一股蛮横的力量轰然震碎,黑羽率领着十二名神情狂热的巫王教信徒从天而降!
“就是现在!动手!”
黑羽眼中闪烁着阴鸷与疯狂,他嘶声力竭地吼着,十二名狂信徒同时抛出手中的一张漆黑大网。
那网以万人怨念炼化而成,丝线之上冤魂缠绕,鬼哭神嚎,正是专破灵体护盾的歹毒蛊器——蚀神网!
“找死!”药灵猛然抬头,九尾如金色狂龙般横扫而出,磅礴的药息化作“千叶障”,如层层叠叠的莲花壁垒,堪堪挡下了蚀神网的第一波冲击。
然而,黑羽脸上却露出一抹狰狞的狞笑。
他猛地撕开自己的胸膛,竟将一片尚在搏动的、属于赤焰的“赤焰之心”残片,狠狠嵌入了自己的心口!
“以我血肉为祭,恭迎魂火降临!”
暴虐的魂火自他体内轰然引爆,席卷了整座寒潭!
魂火与毒雾相遇,瞬间让本就狂暴的毒雾彻底失控,疯狂反噬!
林清瑶身体剧震,七窍之中溢出漆黑的血液,试炼已然濒临中断!
“主人!”
药灵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它知道,一旦试炼失败,林清瑶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它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张口,锋利的獠牙狠狠咬破了林清瑶的手腕!
它不顾自身本源的损耗,强行将她的药王血与自己最精纯的金阙晶核能量混合在一起,化作一道金紫交加的血箭,尽数喷洒在那座漆黑的承道碑上!
嗡——!
刹那间,碑文大亮!古老而庄严的吟唱响彻深渊:
“毒非敌,乃源;伤非终,乃炼。万毒归宗,唯心不灭!”
林清瑶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她感知到了——不是她在驾驭毒,而是毒认出了她。
这些毒……它们在恐惧?
不对,它们在臣服!
我能感知到每一缕毒素的流向,就像掌中观纹……原来如此——不是我驾驭毒,而是毒找到了真正的主人!
她的双瞳已彻底化为威严的金色竖瞳,周身肌肤之上,一道道繁复的金色神纹如活蛇般游走亮起。
所触之处,那些狂暴的毒雾不再侵蚀,反而像是臣子见到了君王,温顺地、虔诚地被吸入她的体内,化作最纯粹精炼的药力!
毒是死的,我是活的。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捻,一滴浓缩到极致的黑液在她指尖凝聚——那是她方才从黑羽的魂火中,硬生生抽离出的“怨毒本源”。
她抬眸,视线穿透水波,锁定了半空中惊骇欲绝的黑羽,指尖带着那滴黑液,轻轻一点自己的眉心。
“你说,蛊能控人?”她的声音空灵而冷漠,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那我便让你看看——毒,也能跪着认主。”
“不!”黑羽惊骇欲逃,却发现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动弹不得!
他惊恐地低头,只见自己脖颈处的皮肤下,一个狰狞的毒瘤正疯狂生长,竟是他体内饲养的所有蛊虫在此刻倒行逆攻,疯狂啃噬着他自身的经脉!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重重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寸寸龟裂,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成千上万只蠕动的小蛊。
药灵化作白狐形态,跃至林清瑶身侧,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无上的敬畏:“主人,万毒归宗……成了。”
林清瑶缓步踏出寒潭,水波自动向两侧分开,她衣袂无尘,发丝未湿,足尖轻点水面,不留痕迹。
她目光淡漠地扫过那些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巫王教残党,轻声道:
“回去告诉楚晚晴——她炼的蛊,不够毒。”
忽然,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铁蹄轰鸣!
无数身披玄甲的北境骑兵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封锁四方,铁甲碰撞之声铿锵刺耳,杀气冲霄。
高坡之上,沈渊端坐战马,遥望那道自冰雾中走出的纤细身影。
七日来他未曾合眼,只为守住这片山谷。
目光相接刹那,他紧绷的唇角终于松动,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轻得像一片雪落在刀锋上。
而林清瑶,只是静静抬头,望向皇宫深处。
她指尖轻捻,一粒无形毒砂随风飘散。
裴仲禹……你七日前在我茶中添的软筋散,余味还未散尽。
她眸光幽深,宛如万载寒潭。
现在,轮到我了。
归墟寒潭外,北境铁骑列阵封锁四方。
林清瑶踏出冰雾,宛如执掌生死的冥神,降临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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