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庙的烛光还在摇曳,陈墨攥着那卷竹简的手指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方才神秘人离去时的笑声还在殿内回荡,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头——那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不用看脸,也能隐约猜到对方的身份,可偏偏那青铜面具下的眼神,又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阴鸷,让他不敢轻易定论。
他借着烛光重新展开竹简,墨迹是新的,显然是刚写不久,可字迹却刻意模仿了一种古老的篆体,笔画间藏着几分刻意的扭曲。即便如此,陈墨还是认出了那笔锋转折处的小习惯——落笔时会顿一下,像颗小小的墨珠,这是当年吕不韦府中那位掌管文书的门客赵平的笔法。可赵平不是在吕不韦饮鸩后,就被李斯以“吕党余孽”的罪名腰斩了吗?
“先生?”庙门外传来项伯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您怎么去了这么久?王将军在帐里等着您呢。”
陈墨猛地回过神,迅速将竹简卷好,塞进贴身的衣袍里——这东西不能让第二个人轻易看到,尤其是上面写的那句“骊山方士献长生丹,陛下龙体违和,李斯欲借吕党案清君侧”,每一个字都像惊雷,若是传出去,大梁刚稳的局面会乱,咸阳更是会掀起血雨腥风。
他定了定神,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转身走出宗庙。项伯站在台阶下,身上还沾着些泥水,显然是刚从安置百姓的帐篷那边过来。少年的眼睛亮得很,见他出来,立刻迎上来:“先生,方才我去西营帮着分发干粮,有个魏国老丈说,您不让杀魏王,还让士兵帮他们修房子,都在说大秦是仁义之师呢。”
陈墨看着他脸上的泥点,心里的紧绷稍稍松了些,伸手替他擦了擦:“百姓要的从不是谁当王,是能安稳种地、不挨冻受饿。咱们守住这点,大梁才算真的定了。”
项伯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却落在陈墨紧攥的衣角上:“先生,您怀里揣的是什么?方才那个士兵说,庙里有个神秘人找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墨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些旧人旧事,与你无关。先回大营,王将军还等着咱们回话。”
两人刚走到大营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黑色甲胄的秦军士兵正围着一个魏国土着推搡,其中一个络腮胡士兵手里还拎着半袋粮食,脸上满是不耐烦:“都说了这粮食是给伤残士兵的,你们这些魏人也配抢?再敢往前凑,老子一刀劈了你!”
那魏国土着是个白发老丈,怀里抱着个饿得哭不出声的孩童,死死拽着士兵的衣袍:“将军行行好,孩子三天没吃饭了,就给一口,一口就行啊!”
“放手!”络腮胡士兵怒喝一声,挥手就要将老丈推倒。陈墨见状,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士兵的手腕:“住手!”
络腮胡士兵回头见是陈墨,愣了一下,却没松开手:“陈先生?这些魏人不识好歹,非要抢军粮,属下也是没办法。”
“军粮是给士兵的,可百姓也不能饿着。”陈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将军已经下令,从大营的存粮里匀出三成,专门安置百姓,你没收到命令?”
“收到是收到,可……”络腮胡士兵咬了咬牙,看向不远处那些躺在草席上的秦军伤兵,“咱们的兄弟在城墙下死了那么多,现在还要把粮食分给仇人,属下心里不服!”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秦军士兵都附和起来:“是啊陈先生,魏王假害了咱们这么多兄弟,凭什么还要给魏人粮食?”“要我说,就该把他们都赶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项伯站在一旁,脸色有些发白。他想起父亲项燕战死时,秦军士兵看他的眼神,和现在这些士兵看魏人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漠然,是仇恨累积的戾气。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剑,却又想起陈墨说的“天下太平”,手指又慢慢松开了。
陈墨扫了一眼周围的士兵,目光落在那个络腮胡士兵身上:“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营的?”
“属下赵虎,隶属前军三营。”士兵梗着脖子回答。
“赵虎,你入伍多少年了?”
“五年。”
“五年里,你打了多少仗?杀了多少人?”
赵虎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记不清了,韩、赵、燕、楚,哪儿都打,杀的人……总有几十个吧。”
“那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参军吗?”陈墨的声音放缓了些,“是为了杀人,还是为了让家里的爹娘能安稳种地,让妹妹能嫁个好人家?”
赵虎的眼神暗了暗,低下头:“属下爹娘是陇西的农户,以前总被匈奴抢,参军是想让家里能太平。”
“那你看看这些魏人。”陈墨指着那个抱着孩子的老丈,又指了指不远处坐在地上、断了一条腿的魏国百姓,“他们和你爹娘有什么区别?都是想安稳过日子的人。魏王假负隅顽抗,是他的错,可这些百姓没错。咱们杀了他们,和当年抢你家的匈奴,有什么不一样?”
赵虎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周围的士兵也都安静下来,有些士兵看着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魏人,眼神里的戾气渐渐淡了。
“先生说得对。”一个年轻士兵小声说,“我娘常说,做人要留一线,咱们已经占了魏国,就别再为难老百姓了。”
陈墨点了点头,从赵虎手里拿过那半袋粮食,递给那个魏国土着老丈:“老人家,这粮食您先拿着,西营那边有熬好的粥,带着孩子过去吧。”
老丈接过粮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陈墨连连磕头:“多谢先生,多谢大秦将军!”
陈墨赶紧把他扶起来:“快起来,不用这样。以后好好种地,日子会好起来的。”
等老丈抱着孩子离开,陈墨转向赵虎和其他士兵:“王将军的命令,你们都记好了,安置百姓不是体恤,是咱们大秦的规矩。谁要是再敢刁难百姓,军法处置。”
“属下遵令!”士兵们齐声回答,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抵触。
赵虎挠了挠头,走到陈墨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先生,刚才是属下糊涂,您别往心里去。要是安置百姓需要人手,属下愿意帮忙。”
陈墨笑了笑:“好,那你就带着几个兄弟,去西营帮着分发粮食,注意别让有人趁机作乱。”
“哎,好嘞!”赵虎爽快地答应下来,带着几个士兵快步向西营走去。
项伯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亮堂了些。他以前总觉得,“仁德”是文人的虚话,是打不过别人时的借口,可刚才陈墨几句话,就让一群满腔怒火的士兵平静下来,让那个魏国土着放下了戒备——原来真正的仁德,不是软弱,是能让人心服口服的力量。
“先生,我也去西营帮忙。”项伯突然开口。
陈墨有些意外,随即点了点头:“好,你去吧,记得别和人起冲突。”
少年用力点头,转身朝着西营跑去,背上的楚剑匣轻轻晃动,像是在呼应他轻快的脚步。
陈墨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的暖意还没散去,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王贲的亲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陈先生,将军请您立刻去中军大帐,咸阳来密使了!”
陈墨的心猛地一沉——咸阳的密使?难道是神秘人说的“三日后的大事”,提前了?
他跟着亲兵快步走进中军大帐,只见王贲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卷密封的竹简,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帐内还站着一个穿着褐色驿卒服饰的人,见陈墨进来,立刻躬身行礼:“小人见过陈先生。”
“密信上说了什么?”陈墨直接问道。
王贲将竹简扔到案上,声音里带着怒意:“李斯那个老狐狸,在陛下面前参了你一本,说你在大梁私通魏室,还说你和吕党余孽有勾结,要求陛下召你立刻回咸阳受审!”
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果然,神秘人的出现不是偶然,李斯这是要借吕党案,把他彻底拉下水。他拿起案上的密信,快速扫了一遍,里面除了李斯的弹劾,还提到嬴政因为“方士献丹”,最近脾气愈发暴躁,对吕党余孽的事格外敏感,已经下令让冯去疾带人去查大梁的魏室宗庙,说是要“彻查是否藏有吕党余孽”。
“冯去疾?”陈墨皱了皱眉,冯去疾是嬴政身边的近臣,为人刻板,最是听从李斯的话,他来大梁,怕是没那么简单。
“先生,你别担心,我已经给父亲写了信,让他在陛下面前为你辩解。”王贲站起身,拍了拍陈墨的肩膀,“你在大梁做的事,士兵和百姓都看在眼里,李斯想污蔑你,没那么容易!”
陈墨苦笑了一下——王翦远在楚地,就算收到信,赶去咸阳也需要时间,而冯去疾最多三日就能到大梁,到时候他手里的那卷神秘竹简,还有宗庙遇到神秘人的事,怕是都要被李斯拿来做文章。
“将军,冯去疾来大梁,名义上是查吕党,实则是冲着我来的。”陈墨缓缓开口,“我不能让他抓住把柄,否则不仅我自身难保,还会连累将军,甚至影响大梁的稳定。”
“那你想怎么办?”
“我得先找到那个神秘人。”陈墨的眼神变得坚定,“他既然能知道咸阳的事,还能模仿赵平的笔迹,肯定是吕党或者李斯身边的人。只要找到他,就能知道李斯的阴谋,也能洗清我的冤屈。”
王贲点了点头:“好,我派一千士兵,在大梁城内搜捕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不行。”陈墨立刻阻止,“大梁刚安定,若是大规模搜捕,只会引起百姓恐慌,反而让李斯抓住‘治理不力’的借口。我带几个亲信去查就行,将军你留在大营,稳住军心,同时继续安置百姓,别让冯去疾挑出毛病。”
王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你多带些人手,注意安全。若是有需要,随时派人回营报信。”
陈墨躬身行礼,转身走出中军大帐。刚到帐外,就看见项伯从西营回来,手里还拿着两个麦饼,脸上沾着些面粉:“先生,西营的粥熬好了,我给你带了两个麦饼。”
陈墨接过麦饼,心里一阵暖流。他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容,突然想起神秘人说的“三日后咸阳有大事”,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他若是被冯去疾带走,项伯在大梁怕是难以立足;可若是带着项伯一起查神秘人,又怕少年遇到危险。
“项伯,”陈墨轻声说,“我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
少年立刻站直身体:“先生请说。”
“我要去城内查一个人,可能会有些危险。”陈墨从怀里掏出那卷神秘人的竹简,却没有打开,“你拿着这个,立刻动身去楚地,找王翦老将军。见到老将军后,把竹简给他,再告诉他,李斯弹劾我,冯去疾三日后来大梁,让他务必在冯去疾到达前,赶到咸阳面见陛下。”
项伯愣住了:“先生,那你怎么办?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我没事。”陈墨笑了笑,从腰间解下项燕的那把楚剑,递给项伯,“这把剑是你父亲的,现在还给你。路上遇到危险,就用它自保。记住,一定要尽快找到老将军,不能耽误。”
项伯看着手里的剑,剑鞘上的夔龙纹还是那么熟悉,只是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陈墨这些日子对他的照顾,眼眶突然红了:“先生,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好。”陈墨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别相信任何人。”
项伯用力点头,把竹简藏进怀里,又将剑系在腰间,转身朝着大营外走去。他走得很快,却在营门口停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陈墨的身影,然后毅然决然地消失在暮色中。
陈墨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人影,才转身朝着大梁城内走去。此时的大梁城,残阳如血,被水淹过的街道上还积着水,两旁的房屋塌了大半,偶尔能看到几个百姓在废墟里翻找东西,脸上满是茫然。
他沿着街道慢慢走,目光在人群中搜索——那个戴青铜面具的神秘人,既然敢在宗庙现身,肯定还在大梁城内,或许就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走到魏国王室的旧宅附近时,他突然听见巷子里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他放慢脚步,悄悄靠过去,借着墙壁的阴影望去,只见两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正站在巷子里,其中一个人脸上,赫然戴着那副青铜面具!
“东西已经交给陈墨了?”另一个人问道,声音压得很低。
“交了。”戴面具的人回答,“李斯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冯去疾到大梁,就能以‘私通吕党’的罪名把他拿下。”
“嬴政那边呢?真的会信李斯的话?”
“放心,方士的丹药让他脾气越来越暴躁,加上之前百尸洼的事,他本就对陈墨心存猜忌,只要再添一把火,就能让他彻底对陈墨失去信任。”戴面具的人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等陈墨倒了,接下来就是王翦父子,到时候这大秦的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陈墨的心猛地一沉——原来他们的目标不仅是自己,还有王翦父子!他刚想再听下去,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石头,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谁在那里?”戴面具的人立刻警惕起来,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剑。
陈墨知道自己暴露了,立刻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人的怒喝:“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他沿着街道狂奔,两旁的百姓见他跑得急,纷纷避让。眼看就要跑出城门,他突然感觉身后有冷风袭来,他下意识地侧身躲避,一把长剑擦着他的肩膀划了过去,砍在了旁边的柱子上,溅起一串木屑。
他回头望去,戴面具的人已经追了上来,手里的剑寒光闪闪。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队秦军士兵朝着这边跑来,为首的人,正是赵虎!
“先生,小心!”赵虎大喊一声,翻身下马,挥舞着长戟朝着戴面具的人冲去。
戴面具的人见来了秦军,知道不好,狠狠瞪了陈墨一眼,转身就想跑。可赵虎已经冲到了他面前,长戟一挥,朝着他的胸口刺去。那人急忙挥剑抵挡,“当”的一声,火花四溅。
陈墨也趁机稳住脚步,拔出腰间的佩剑,朝着那人的侧面攻去。两人夹击,戴面具的人渐渐有些吃力,身上的长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衣服——那衣服的料子,竟是咸阳宫内侍专用的锦缎!
陈墨心中一动——难道这人是赵高的人?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戴面具的人突然虚晃一招,朝着赵虎的胸口踢去。赵虎躲闪不及,被踢中腹部,倒在地上。那人趁机转身,朝着巷子里跑去,很快就消失在废墟中。
陈墨想去追,却见赵虎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他只好停下脚步,蹲下身扶起赵虎:“你怎么样?”
“没事,先生,就是有点疼。”赵虎咧嘴笑了笑,“那人跑了,要不要属下带人去追?”
陈墨摇了摇头:“不用了,他已经跑远了。你先回营疗伤,这里交给我。”
赵虎点了点头,在其他士兵的搀扶下,慢慢朝着大营走去。陈墨站在原地,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那人既是李斯的人,又穿着内侍的锦缎,难道李斯和赵高已经勾结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伸手一摸,摸出了一张小纸条。他愣了一下,这纸条不是他的,难道是刚才在巷子里被人塞进来的?
他借着残阳的光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冯去疾明日即到,魏室旧臣欲反,你腹背受敌矣。”
字迹娟秀,不像是男人写的。陈墨皱了皱眉——这又是谁送来的?是敌是友?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怀里,抬头望向咸阳的方向。此时的咸阳城,怕是已经暗流涌动,而他在大梁,前有冯去疾的弹劾,后有神秘人的追杀,还有即将爆发的魏室旧臣叛乱,处境已是危在旦夕。
项伯能不能顺利找到王翦?嬴政会不会相信李斯的谗言?那个戴面具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夜色渐渐笼罩了大梁城,远处的秦军大营里亮起了火把,像一条蜿蜒的火龙。陈墨站在黑暗中,握紧了手中的剑,心里清楚,从这一刻起,他不仅要为自己辩白,还要守护住大梁的安稳,守护住王翦父子的安全,更要阻止那场可能颠覆大秦的阴谋。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项伯刚走出大梁城,就被一群蒙面人拦住了去路。为首的人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剑尖直指项伯的胸口,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小郎君,别来无恙?你父亲的仇,该报了吧?”
项伯猛地拔出腰间的楚剑,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知道,自己这趟去楚地的路,怕是不会太平了。而远在咸阳的嬴政,此时正坐在章台宫的御座上,手里拿着李斯送来的密报,脸色阴沉得可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陈墨,正站在风暴的中心,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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