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洛阳崔氏祖宅最深处的密室,烛火摇曳,将几条拉得极长的人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
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除了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便只剩下压抑的呼吸。
主位上的崔琰,面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愈发阴鸷。
他目光扫过桌前几张或陌生或半熟的脸孔,这些人并非关陇世家的熟面孔,衣着气质带着某种被刻意掩盖的、与当下格格不入的旧时风华。
“诸位,”崔琰的声音干涩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情势已危急至此,虚礼便免了。嬴稷暴君,倒行逆施,毁我千年礼法,断我士族根基,更以妖术蛊惑民心,其志非仅在我等,乃在彻底铲除一切旧制,唯留他嬴氏一人独尊!如今之势,已非朝堂争讼所能挽回。”
他对面,一个面容清癯、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的老者缓缓开口,带着某种古老的、不属于秦地的口音:“崔公所言,我等深有同感。暴秦铁骑踏破我家园,毁我宗庙,此仇不共戴天。如今嬴稷自掘坟墓,正是天赐良机。”他是昔日齐国王族后裔,田氏的代表。
另一侧,一个身材魁梧、指节粗大的汉子冷哼一声,声如闷雷:“我项氏秣马厉兵,从未有一日忘却亡国之痛!只待时机!”他是楚地将门之后。
还有两人,分别来自魏地和燕地,虽未多言,但眼中闪烁的仇恨与野心一般无二。
这便是崔琰兵行险着,秘密联络的“盟友”——六国覆灭后散落民间、始终图谋复国的旧贵族余孽。
世家与余孽,本是互相鄙夷、甚至敌对的势力,此刻却在“反秦”这面黑旗下,被 绝望驱使着,坐在了同一张桌子前。
“暴君所恃者,无非三样:锋利之兵甲,蛊惑之奇技,以及……日渐汇聚的所谓民心。”崔琰分析道,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划出三道水痕,“兵甲之利,非我等所能硬撼。奇技之源,深藏宫中,难以触及。唯有这民心……”
他猛地一拍桌子,水渍四溅:“若能将其打碎!让百姓看清,那些所谓祥瑞良种、治病奇术、便利之物,皆乃招致灾祸之源!让天下皆知,嬴稷之政,上天不容,故降下警示!届时,民心惶惶,流言四起,各地生变,我看他嬴稷如何应对!如何还有心力推行那些毁我根基的新政!”
田氏老者眼中精光一闪:“崔公之意是……”
“合作!”崔琰斩钉截铁,“我等在朝在野,尚有势力,可提供消息、资金、以及官员的掩护甚至配合。而诸位……诸位在地方隐藏的力量,以及对嬴稷的刻骨仇恨,正可执行最关键的一步!”
项氏汉子咧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杀人?还是放火?”
“比那更狠。”崔琰的声音低得如同鬼魅,“要制造‘天罚’!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是嬴稷的倒行逆施,引来了上苍的震怒!”
他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据可靠消息,今夏汛期,渭水及其支流极有可能泛滥。此乃天时!我等需‘助’这天时一臂之力!”
“其一, 在汛期之前,派人秘密破坏几处关键河堤的薄弱处,不需完全掘开,只需使其更易溃决。地点,我会提供。”
“其二, 溃堤之后,立刻散播流言:此乃上天因嬴稷擅用妖术,牛痘、水泥等、亵渎龙脉、扰乱阴阳,男女同堂、重用匠人而降下的惩罚!”
“其三, 动用一切力量,阻碍官府救灾,甚至暗中扩大灾情,让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惨剧越多越好!”
“其四, 趁乱,在灾区甚至京城,制造几起‘惊人’的事件,比如,供奉高产良种的祠庙无故起火;接种牛痘的孩童突发‘怪病’身亡;甚至……可以找机会,让某位推行新政得力的官员,‘意外’葬身洪水或乱民之中!”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冰冷的恶毒:“我们要让这场水患,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人祸,一场指向嬴稷的‘天谴’!要让他民心尽失,要让他的新政在恐慌和质疑中寸步难行!届时,朝野震动,天下汹汹,我看他还有何颜面坐在那龙椅之上!”
密室中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即便是那些心怀复国大计的六国余孽,也被崔琰这庞大而狠毒的计划震了一下。
良久,田氏老者缓缓点头,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置之死地而后生……崔公此计,虽险,却也是唯一能重创暴君之策。我田氏,愿附骥尾。”
“项氏亦愿!”
“魏地同意!”
“燕地无异议!”
几只手,代表着不同的仇恨与利益,在摇曳的烛光下,重重地叠在了一起。
一场旨在将天灾催化为人祸、并借此给予嬴稷致命一击的阴谋,就此达成。
他们却不知道,就在这密室相邻的、作为掩护的书房墙外,一个穿着夜行衣、身形纤细的身影,正如同壁虎般紧紧贴着阴影,将室内那恶毒的计议,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那是黑冰台最顶尖的密探之一,“墨鸦”。他奉嬴稷之命,早已潜伏崔府多日。
此刻,他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悄无声息地滑入更深沉的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消息,正以比驿马更快的方式,飞向咸阳宫。
嬴稷即将收到一份来自黑暗中的厚礼。
而世家与余孽的疯狂反扑,或许恰恰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将隐藏的敌人引出洞穴、并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
夏日的雷雨,尚未到来,但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已提前弥漫开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本宫靠赶集养活了全王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