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丞走得匆忙,只留下个梳双丫髻的小童,手里捧着卷用麻绳捆着的竹简,指节都捏得发白,怯生生地说:“马先生,您若想逛,小的能引您看藏书阁、辩经台;若想歇着,东廊有客座,还能沏粗茶……”马骥瞧着小童紧绷的嘴角和不停瞟向他腰间布包的眼神,就知道这孩子是被“采思想之风”的名头唬住了,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随便看看就行,你去忙你的吧,别耽误了差事。”
小童如蒙大赦,应了声“那先生有事喊我”,抱着竹简一溜烟跑没影了,草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很快就消失在廊柱后面。马骥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露天广场,瞬间被扑面而来的“学术喧嚣”裹住——这哪是学宫,分明是个“思想菜市场”!
东边的八角亭里,两个穿儒服的青年正捧着竹简争得面红耳赤,一个拍着案几喊“义以为上,利在其次”,另一个梗着脖子反驳“无利何以养义?百姓都吃不饱,谈何仁义”,竹简被他们甩得“哗啦”响;西边的柳树下,三个穿粗麻短褐的墨家士子围着一堆算筹,正蹲在地上算“推行兼爱需耗多少粮、多少布”,有个士子急得把算筹摔在地上,木片滚了一地,嘴里还念叨“若国君不肯拨款,兼爱就是空谈”;最热闹的是广场中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吵声都快盖过远处藏书阁的铜铃声,连路过的小吏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扒着人缝往里看。
马骥挤了半天才钻进人群,踮着脚一看,好家伙,竟是儒墨两家在辩“爱”!左边的儒家先生约莫五十岁,穿件深灰色深衣,领口绣着暗纹,冠带系得一丝不苟,连垂在胸前的玉坠都没歪半分,手里的竹简边缘都翻得起了毛边,显然是常翻常看。他脸涨得通红,声音却尽量保持沉稳:“仁者爱人,本就该有差等!先爱父母,再爱兄弟,再爱邻里乡党——这是人之常情,是天地间的秩序!你让一个农夫对陌生人跟对自己爹娘一样好,他白日里要耕地,夜里要织布,哪有那精力?这不是违逆人情,是什么?”
右边的墨家先生比他年轻些,穿件洗得发白的粗麻布衣,衣角还沾着田间的泥土,脚踩的草鞋露出两个脚趾,却半点不在意,嗓门比儒家先生大了三分,手里的木杖往地上一顿:“胡说!天下大乱,就是因为爱有差等!诸侯爱自己的国土,就去抢别人的国土;大夫爱自己的家臣,就去害别人的家臣!要是人人都能‘视人之国若其国,视人之家若其家,视人之身若其身’,谁还会打仗?谁还会偷鸡摸狗?这才是治天下的根本!”
儒家先生气得胡子都翘了,翻出竹简指着上面的字:“《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母养育子女,耗尽心血,子女多爱父母一分,难道不对?你要让子女把对父母的爱分给陌生人,这是忘恩负义!”墨家先生立刻反驳:“《墨子》言‘今若国之与国之相攻,家之与家之相篡,人之与人之相贼,有能以力相营救之,则此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要是人人都只爱自己人,见死不救,天下只会更乱!”
两人你来我往,引经据典,吵得唾沫星子横飞。马骥听得头晕,心里嘀咕:这不就是“先顾小家”和“先顾大家”的终极吵架吗?一个讲人情,一个讲大义,都有道理,可就是说不到一块儿去。
突然,墨家先生停下来,端起案上的陶碗喝了口凉茶,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正好落在马骥身上——他穿的麻布深衣还是春秋旧款,袖口磨得发毛,跟周围士子穿的战国宽袍格格不入,一眼就显眼。墨家先生指着他,语气带着点试探:“这位先生看着面生,想来是游学之士?不知你觉得,我墨家的‘兼爱’,到底可行不可行?”
瞬间,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砸过来:有儒家士子抱着胳膊,眼神像在说“看你怎么圆”;有墨家弟子期待地看着他,希望能多个“盟友”;还有些中立的学者,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看这个“奇装异服者”出糗。马骥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凑什么热闹,这下好了,把自己凑进去了”,可话都问到脸上了,总不能说“我听不懂,我就是来吃瓜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
他先对着两人拱了拱手,努力让语气显得平和:“两位先生的高论,在下都听了,受益匪浅。不过我是个粗人,不懂太多典籍,就从过日子的角度瞎说说——要是把‘爱’当成做事,儒家先生说的‘差等爱’,就像先把自家院子扫干净,再帮邻居扫门口,不用花太多力气,也不会累着自己,大家都舒服,这叫‘划算’;墨家先生说的‘兼爱’,就像要把整条街的院子都扫了,想法是好,可你得有那么多扫把,还得有那么多力气,万一扫到一半累了,或者有人觉得你多管闲事不领情,这不就白忙活了?”
儒家先生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有人会用“扫院子”比喻“仁爱”,下意识点了点头:“倒也……有点道理。百姓过日子,先顾好自己家,确实没错。”墨家先生皱着眉,不服气地反驳:“可街坊邻居要是都只扫自家院子,街中间的路谁来扫?下雨天路滑,老人小孩摔倒了怎么办?”
“帮忙可以,但不能强求啊!”马骥赶紧接话,怕他又绕回典籍里,“比如你家种了菜,收多了给邻居送一把,这是情分;但你不能逼自己把所有菜都送出去,不然你家人吃什么?也不能逼邻居必须跟你一样送菜,不然人家心里肯定不舒服。‘兼爱’是好,可总得慢慢来,先让大家把自家日子过好,有多余的力气了再帮别人,不然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自己累,别人也不领情。”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开始小声议论:有个穿短褐的农夫模样的士子点头,小声跟旁边人说“他说得对,我去年收成不好,连自己都吃不饱,哪有粮帮别人”;还有个商人模样的学者,摸着下巴嘀咕“是啊,做事得算成本,不然再好的想法也推行不了”。墨家先生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话——他平时跟人辩“兼爱”,都是从“治天下”的大道理出发,从没考虑过老百姓的实际难处,马骥这话,倒是戳中了要害。
儒家先生反应过来,脸一沉,语气带着点不满:“胡闹!‘爱’是仁义根本,是圣贤传下来的道理,岂能跟‘划算’‘扫院子’这种市井小事相提并论?简直是对圣贤的亵渎!”墨家先生也跟着点头,像是找到了台阶:“就是!兼爱是天下天下,岂能因怕累就不推行?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马骥一看要被两面夹击,赶紧找借口溜:“两位先生说得都对,是在下见识浅,只会说些过日子的糙话。你们接着辩,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不打扰了!”说完,不等他们反应,转身就往人群外挤,慌不择路间差点撞到廊柱,引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还有人喊“先生别走啊,再说说你的‘划算论’”。
马骥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直到跑出广场,躲到一棵老槐树下,才扶着树干大口喘气。他摸了摸胸口的挂坠,挂坠温温的,带着轻微的振动,像是在偷偷笑他“又溜了”。马骥拍了拍挂坠,小声嘀咕:“笑什么笑,要不是你把我扔这儿,我能这么狼狈吗?下次再遇到这种辩论,我坚决不凑过去,谁喊我我都不搭理!”
正说着,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刚才又费了那么多口舌,早就饿了。马骥摸了摸怀里,只剩下半块干硬的麦饼,还是在春秋时剩下的。他咬了一口,麦饼硬得硌牙,只能慢慢嚼。心里琢磨:得找个地方弄点吃的,总不能饿着肚子在学宫“论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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