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震亨见马骥对书画、茶道的雅致都无甚领悟，心中仍不死心。他觉得马骥本性不坏，只是心思浮躁，若能找到一种能让他静心凝神的方式，或许能有所改变。思来想去，他决定让马骥体验一下香道——香道讲究宁静、专注、感悟，最能磨练心性。
这日午后，文震亨带着马骥来到园中一处极为幽静的禅意小室，名曰“闻妙香室”。小室位于拙政园最偏僻的角落，四周被竹林环绕，门前种着几株腊梅，虽未开花，却已有暗香浮动。室内陈设极简，仅一张古朴的木几，几上摆放着一个宣德炉、一套银制香具和一个插着枯莲蓬的花瓶；几旁铺着两块蒲团，地面铺着青石板，打扫得一尘不染；光线透过格栅窗柔和地洒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肃穆感。
一位身着深色布衣的香道师已静候在内，他面容平和，眼神沉静，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如同禅定一般。见文震亨和马骥进来，香道师微微颔首，并未起身，只是示意他们在蒲团上坐下。
“香道者，静心之道也。”文震亨在蒲团上正襟危坐，低声对马骥说，“通过眼观、手触、鼻嗅，对香料进行鉴赏与感悟，旨在凝神清心，追慕前贤，体味天地灵气。今日香道师为我们演示的是沉香品鉴，沉香乃众香之首，香气清幽持久，能宁心安神，你且静心感受。”
马骥学着文震亨的样子，在蒲团上坐下，可刚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平时好动惯了，让他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比让他干活还难受。但看着文震亨和香道师肃穆的样子，他又不好乱动，只能强忍着，心里却在嘀咕：“这又是搞什么名堂？坐着闻香味就能静心？还不如去书场听段评弹来得实在。”
香道师开始演示香道。他先是净手，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双手，动作缓慢而庄重，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净手完毕，他从一个精致的香盒中取出一小块沉香，那沉香色泽深沉，呈深褐色，纹理细腻，表面还带着一层淡淡的油脂光泽，一看便知是上品。
“此乃海南沉香，历百年而成，香气清幽甘甜，带着一丝凉意。”香道师的声音低沉平和，如同古井无波，“品鉴沉香，重在慢、静、悟，不可急躁。”
他拿起银制香勺，将沉香片轻轻置于云母隔片上，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香料本身。然后，他打开宣德炉，炉内铺着细腻的香灰，经过精心梳理，平整如镜。香道师将放有沉香片的云母隔片放入炉中，埋入香灰，只留一个小小的透气孔。接着，他点燃一小块无烟炭，用香箸夹起，轻轻埋入香灰深处，靠炭火的余温慢慢炙烤沉香，使其自然散发出香气。
整个过程安静而专注，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马骥看着香道师的动作，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心里越来越无聊——这也太磨叽了！点个香而已，用得着这么复杂吗？直接点燃了闻不就行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一缕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青烟从宣德炉的透气孔中袅袅升起，如同丝线一般，在空气中缓缓飘散。紧接着，一股清幽的香气开始在室内弥漫开来，那香气并不浓烈，却极具穿透力，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初闻时，带着一丝淡淡的木头清香，清新自然；再闻，便能感受到其中的甘甜，如同山泉流过心田；细细品味，还能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让人精神一振，所有的烦躁似乎都被这香气抚平了。
文震亨闭目凝神，面露陶醉之色，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低声吟道：“清香淡雅，如幽兰生于空谷，似甘泉流淌心田。此乃沉香之头香，清冽纯净，韵味悠长。”他沉浸在香气之中，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心境变得前所未有的宁静。
马骥也使劲吸了吸鼻子，确实闻到了一种很好闻的木头香味，比他之前闻到的任何香味都要清雅。他努力想体会文震亨所说的“宁静”“感悟”，可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这香味确实不错，有点像高级家具城的味道，又有点像檀香皂。这一小块木头这么贵，能买多少肉包子啊？要是把这香味做成香水，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那缕青烟似乎飘到了他的鼻端，沉香燃烧产生的细微颗粒刺激了他的鼻腔黏膜。他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这一声喷嚏惊天动地，在寂静的禅室里如同惊雷炸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香道师的手微微一抖，文震亨猛地睁开眼，两人都愕然地看向马骥。
马骥打完喷嚏，鼻涕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没忍住……这烟有点呛鼻子。”
香道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精心营造的宁静意境，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喷嚏破坏得一干二净。但他修养极好，并未发作，只是深吸一口气，继续用香箸轻轻调整炉中的香灰，试图重新营造氛围。
文震亨无奈地叹了口气，示意马骥收敛心神，不要再出声。
马骥也觉得不好意思，努力想忍住，可那沉香的青烟似乎专门跟他作对，一次次飘到他的鼻端，刺激着他的鼻腔。他憋得满脸通红，眼睛瞪得溜圆，鼻子皱成一团，可最终还是没忍住，又接连打了两个小喷嚏：“阿嚏！阿嚏！”
虽然这次他努力压低了声音，但在落针可闻的禅室里，依旧清晰可闻。香道师调整香灰的手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显然已经放弃了。
文震亨看着马骥，彻底绝望了。他觉得马骥就是个“氛围破坏者”，无论多么宁静雅致的场合，他总能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打破氛围。他只能对香道师拱了拱手，歉意地说：“香道师，小儿顽劣，扰了您的雅兴，实在抱歉。”
香道师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无妨，机缘未到而已。”他收拾好香具，起身离去，临走前看了马骥一眼，眼神复杂，似乎在说“孺子不可教也”。
禅室内只剩下文震亨和马骥两人，气氛有些尴尬。马骥揉着发红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文先生，这香是挺香的，就是有点费鼻子。我觉得吧，屋里点香驱驱蚊虫、净化一下空气还行，专门坐这儿闻，是不是有点太形式主义了？不如开窗通通风，闻闻外面的花香、草香，还不用打喷嚏。”
文震亨看着他，哭笑不得：“香道重在感悟，不在形式。你只看到了表面的‘闻香’，却未体会到其中的‘静心’之道。罢了，强求不得，你若不喜，日后便不再强求你了。”
马骥闻言，如蒙大赦，连忙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文先生，咱们还是去园子里逛逛吧，或者去书场听评弹，比在这儿坐着闻香有意思多了！”
文震亨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跟着他走出了闻妙香室。走出禅室，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竹林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润气息，马骥顿时觉得舒服多了，刚才打喷嚏的不适也一扫而空。
他胸口的挂坠在香道开始时，对那幽玄、静定的能量颇为受用，传来平稳而深沉的悸动，光芒柔和而宁静。可随着马骥的喷嚏和躁动，那宁静的能量场被彻底扰乱，挂坠的感应变得断断续续，最后传来一丝代表“干扰”与“失败”的微凉波动，仿佛也在为这场被破坏的香道仪式感到惋惜。
马骥却毫不在意，他觉得香道这种东西，太矫情、太磨叽，不适合他这种好动务实的人。他更喜欢园子里的山水景致，更喜欢书场里热闹的评弹，这些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听得懂，比坐着闻香、胡思乱想实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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