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三更未过,雪又落了下来。
匠作院的铁甲尚未撤去,巡骑傀儡的残骸列在工坊外的青石阶前,像一排被剥了魂的铜棺。
它们曾是墨七弦亲手打造的第一代自主巡防机兵,眼嵌晶石,腹藏星髓,能识敌辨令,夜行如风。
如今却被朝廷以“禁械令”为由强行拆解核心,只剩空壳伫立风雪中,宛如一场无声的祭奠。
阁楼之上,墨七弦独坐窗畔。
窗外是死寂的封锁线,窗内是一盏将熄未熄的油灯。
她指尖摩挲着那枚青铜骰子,指腹反复划过其上凹凸的符文——那不是装饰,是二进制编码的物理映射,是她用母亲遗留的“机关心法”与现代神经编程逻辑融合而成的私密指令集。
三个月前,她还天真地以为,只要造出能耕地、能运货、能护村的机关人,就能让这个腐朽的王朝看见技术的善意。
可当南方三屯的农奴用她流出的设计图组装出自驱动耕战两用傀儡时,朝廷的反应不是惊叹,而是恐惧。
昨日阿木尔送来的油纸上,烽九用沙纹刻下了地脉震频图:三处自发军团驻地接连震动,频率特征与军方重装破城锤一致。
那是清剿的节奏。
而震波尾端,残留着微弱但熟悉的信号回响——她的巡骑协议残片,正在被暴力逆向解析。
他们不是在销毁神功。
他们在试图复制,并掌控它。
墨七弦闭上眼,脑中瞬间推演三百六十种突围路径,皆被否决。
影卫七队已布控全城,空中有肃王直属的“鹰瞳”浮灯监视,地下暗渠亦被磁感阵覆盖。
常规逃脱成功率不足4.7%。
但她不需要逃。
她需要——死一次。
睁开眼时,她眸光已冷如淬火钢刃。
起身走向墙角那个蒙着灰布的老柜,拉开最底层抽屉。
里面躺着一具人体模型,高六尺三寸,关节可动,皮肤泛着淡淡的蜡质光泽——老铜匠三年前所制,原为测试高温锻造下的人体散热模型,后来被弃置,成了工坊孩童躲猫猫的道具。
如今,它是她的替身。
墨七弦取出温控模块,将冰晶凝胶注入胸腔与颈动脉通道,设定每刻钟降温0.8c,十二个时辰后接近环境温度。
仿生皮肤表面涂抹微量电解液,模拟休眠状态下的微弱生物电流。
最后,她在右手掌心塞入一张折叠的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天工不语,待时而动。”
这不是遗言。
这是留给未来某个“正确的人”的钥匙。
她转身走向屋檐下的排水沟。
那里连着一组陶管,粗细不一,长短错落,半年前她为测试流体共振频率而设,后因赤脊一句“吵得老鼠都不来偷粮”被判定无用,就此废弃。
没人知道,这组陶管的谐振基频,恰好能穿透匠作院地下三十丈的玄铁屏蔽层,直抵北方荒原某处废弃铁场。
她拧开阀门,冷水缓缓流入主道。
第一滴水落入最长的陶管时,发出一声低鸣。
她迅速取出母亲留下的加密骰子,在掌心轻轻一旋——
【指令编码:011_101_000】
这是她为自己预设的“幽灵唤醒协议”,基于声波调制与机械共振原理,将数字指令转化为特定频率的水流振动,经陶管放大后形成定向声波束。
十公里外的废铁堆中,十具被她故意遗弃的巡骑残躯,其关节内的压电晶体将捕获这一信号,激活沉睡的底层代码。
第一个回应来自左膝关节。
轻微的“咔”声,几乎被风雪吞没。
接着是肩胛锁扣,晶石眼眶内闪过一丝幽蓝,转瞬即逝,如同野兽睁眼又闭。
它们不会行动,不会行走,甚至无法站立。
但它们醒了。
并且开始记录周边磁场变化、脚步频率、武器携带特征——所有数据将以次声波形式反向传输至工坊地底埋设的共鸣石板,由燕十三明日借清理废料之名带回解码。
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脱身之计,还在进行中。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道黑影贴墙而入——是雾娘子。
她脸色苍白,耳道渗血,显然刚经历高强度电磁反冲。
她比划手语:共振舱准备完毕,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误差不得超过0.3赫兹。
墨七弦点头,亲自校准神经拟态信号发生器。
她将自己脑波的基础节律录入装置,再通过雾娘子体内的电磁感知腺体进行模拟输出。
届时,这台简陋的共振舱将持续向外散发“墨七弦仍在思考”的生物信号,骗过外围监测。
“你要防的不是我,”她低声对假尸说,声音轻得像是自语,“是那个让你下令的人。”
话音落下,她最后一次环视这间承载了她穿越以来所有挣扎与创造的旧阁楼。
图纸散落,工具蒙尘,墙上挂着她亲手绘制的第一张“齿轮动力传导图”。
这里曾是希望的起点,也将成为谎言的终点。
所以她必须死得真实。
死得让他亲手触摸到余温,却看不出破绽。
风雪渐紧,陶管中的水流稳定如脉搏。
远方荒原,十具残躯静静伏在锈铁之下,眼眶深处,蓝光再度微闪。
像星辰苏醒前的最后一息呼吸。
屋内,油灯忽明忽暗。
墨七弦吹灭灯火,隐入黑暗。
而在城南某座不起眼的酒肆地窖中,燕十三正将一块沾满泥垢的石板轻轻翻面。
上面细密的波纹,正缓缓拼凑出一行无人能解的原始代码:
【系统响应:幽灵协议·已激活】
【终端连接:10\/10】
【等待指令……】黎明前的长安,寒雾如铅。
影七带着十二名黑甲影卫撞开阁楼木门时,屋内只剩一盏将熄的残油灯,在冷风中颤出最后一圈昏黄光晕。
案前伏着一人,青丝散落于肩,素衣贴骨,指尖还搭在半张未绘完的机关臂图上,仿佛只是困极睡去。
她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察,但颈侧动脉仍有一丝温热。
“人未绝。”影七低声禀报,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醒什么。
片刻后,玄色大氅卷着风雪踏入门槛。
萧无咎立于尸身前,眉峰不动,目光却如刀锋般一寸寸刮过那张苍白的脸——唇色偏淡,鼻息若有似无,连平日紧锁的眉心都松开了,像是终于卸下千斤重担。
他缓缓抬手,指尖轻触她颈侧。
皮肤尚温,脉搏几不可寻,却未僵硬。死亡不过两个时辰。
“当真死了?”他低语,嗓音沙哑如锈铁相磨,“还是……你在骗我?”
无人回应。只有窗外陶管残阵随风呜咽,像谁在远处吹响招魂笛。
良久,他收回手,眸底暗潮翻涌,终归化作一句冷令:“封棺,运回王府地窖。严守三步一岗,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半尺。”
四名力士抬棺而出,棺木沉稳,压得青石阶微微震颤。
匠作院外,驼铃轻响,一支清理废料的杂役队正低头穿巷而行。
领头老汉披着破毡帽,身后两辆板车堆满锈铁残件,其中一只铁箱底部,细密波纹正以0.3赫兹频率微微共振——与工坊地下共鸣石板完全同步。
箱中,墨七弦睁着眼。
她蜷缩在冰冷的废铁之间,耳边是阿木尔压抑的喘息和燕十三无声的手势:“鹰瞳已移位,东门放行三刻。”
她们沿着干涸古河道疾行,脚印被风雪迅速抹平。
身后长安城渐隐于灰白之中,如同沉入海底的青铜巨鼎,沉默、威严、充满禁锢之力。
可她知道,那不是终点。
那是她亲手点燃的第一场火,烧尽了天真,也照亮了前路。
三日后,鸣沙谷断崖。
朔风割面,雪浪翻天。
影七率三十骑追至谷口,黑甲如鸦群扑落雪坡。
他盯着前方那一小队仓皇奔逃的身影,冷笑出声:“你以为换身粗布就能逃出生天?殿下早算到你会走这条道!”
话音未落,前方逃亡队伍骤然四散。
驼队倾覆,杂物洒落一地,唯有一道纤瘦身影逆向而行,一步步登上了最高雪坡。
墨七弦立于风雪之巅,手中紧握一枚青铜骰子。
她俯视追兵,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冷静——那是掌控全局者的目光。
她弯腰,将骰子插入一块裸露的金属残骸缝隙,轻轻敲击三下。
寂静。
下一瞬,大地低鸣,如远古巨兽苏醒。
融雪导流渠的铸铁支架因特定频率共振开始扭曲、断裂,积雪轰然塌陷,雪崩自高崖倾泻而下,如银龙咆哮,瞬间吞没整支追兵。
惨叫声未及传出便被雪浪碾碎。
风雪漫天,她站在崖顶,最后回望长安方向。
“你以为我在逃?”她轻声道,声音散入寒风,却似刻入天地法则,“不,我在建一座没有锁的实验室。”
雪坡之下,十具巡骑残躯眼眶内的蓝光同时闪动,信号汇成一道无形脉冲,射向北方荒原深处。
而在千里之外的某片死寂沙海,一座半塌的废弃瓷窑静静卧于沙丘之下,窑壁斑驳,陶土皲裂,无人知晓它曾见证过怎样的辉煌。
窑洞深处,一层薄雪缓缓滑落,露出半块埋于泥中的金属铭牌,上面蚀刻着模糊字迹:
“天工墟·零号原型库”
风停了。
仿佛连时间,也为之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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