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勋仪式结束后,喧嚣与镁光灯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和林锋胸前那枚冰冷却又灼热的青天白日勋章。他被副官搀扶着,在众人或敬佩、或羡慕、或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喧闹的操场。身体的疲惫和左臂伤口的剧痛,在强撑过仪式后,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更加凶猛地反噬着神经。
刚回到病房,还未躺下,一名佩戴着王耀武亲随卫队标识的上尉军官便出现在门口,神情肃穆:“林连长,师座有请。请随我来。”
该来的,终究会来。林锋心中了然。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左臂伤处因紧张而加剧的搏动剧痛,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新军服,挺直腰背,跟着上尉军官离开了病房。经过走廊时,他瞥见苏婉正推着李石头的轮椅停在角落。李石头那只未被纱布覆盖的独眼,锐利地追随着林锋的背影,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更有挥之不去的疑虑。林锋没有回头,步伐沉稳地穿过长长的、弥漫着药味的走廊。
目的地并非师部作战室,而是师部驻地深处一栋相对僻静、守卫森严的二层小楼。这里是王耀武的临时官邸兼小型会客室。上尉军官在门口止步,示意林锋独自进去。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雪茄烟味混合着墨香和檀木家具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布置简洁却透着威严。巨大的军事地图占据了半面墙,上面插满了红蓝小旗。王耀武已脱掉了仪式上的将官呢制服,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中山装,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连绵的青山。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他笔挺而略显凝重的背影。
“报告!直属突击第一连连长林锋,奉命报到!”林锋在门口立正敬礼,声音嘶哑但清晰。
王耀武缓缓转过身。没有了仪式上的万众瞩目,此刻他的眼神更加深邃、更加锐利,如同能穿透人心的探照灯,直接落在林锋身上,尤其在他僵垂的左臂和胸前那枚崭新的勋章上停留了片刻。
“坐。”王耀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指了指旁边一张铺着软垫的红木椅子。他自己则踱步到宽大的书桌后坐下。
林锋依言坐下,腰杆依旧挺直,目光平视前方,但神经高度紧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王耀武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自己的每一寸。左臂伤处那顽固的搏动痛在安静的环境和巨大的压力下,变得异常清晰,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鹰嘴岩一战,打得很好。”王耀武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巨大的分量,“以寡敌众,临危不乱。特别是最后那二十四小时…堪称铁血铸就。能守住,是奇迹,也是…你林锋的本事。”
“全赖师座运筹帷幄,将士用命,属下…不敢居功。”林锋谨慎地回答,声音依旧嘶哑。这是标准的官面话。
“将士用命?”王耀武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林锋的眼睛,“这话不假。但一支普通的连队,在那种绝境下,恐怕早就崩溃了。告诉我,林锋,”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那些…‘邪门’的打法,是怎么琢磨出来的?比如,那‘三三制’?还有鹰嘴岩最后那个晚上,用信号弹和乱敲锣鼓就把鬼子夜袭队吓退的把戏?”
来了!核心的试探!林锋的心猛地一沉。王耀武问的不是战术本身,而是“怎么琢磨出来的”!这直接指向了他能力的来源!左臂的剧痛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搏动骤然加剧,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林锋强迫自己迎上王耀武审视的目光,大脑飞速运转,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再次搬出:“报告师座!卑职出身微末,没读过几天书,更没上过军校。这些…都是在战场上,用血换来的教训。看着兄弟们成片倒下,心里急啊!就琢磨着…怎么才能让更多人活下来,多杀几个鬼子。那‘三三制’,是看到鬼子小队配合默契,咱们人一多反而乱,就想着把人分成更小的组,互相照应着打…至于信号弹,”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是野狐岭那次任务,看到鬼子用信号弹指挥,后来在鹰嘴岩,弹药快打光了,实在没办法…就想着能不能用鬼子的东西吓唬他们一下,再让人喊几句日本话…也是…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运气好,鬼子真信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朴实、甚至带着点侥幸和无奈,将一切归结于“战场经验”、“急中生智”和“运气”。同时,他刻意地、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左臂,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因剧痛而难以掩饰的抽搐——这既是真实的痛苦流露,也是一种防御性的伪装,暗示着他此刻的身体状态不佳,思维可能并不清晰。
王耀武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似乎想从林锋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中分辨真伪。林锋左臂那明显的不自然和痛苦,以及他话语中刻意强调的“没读过书”、“运气”,都被王耀武看在眼里。
“战场经验…急中生智…”王耀武重复着这几个词,语气听不出喜怒,“能把血换来的经验,琢磨成一套行之有效的打法,还能在绝境中想出这种…近乎诡道的疑兵之计,林锋,你这份悟性,这份急智,远超常人呐。”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深沉:“我看了战报,也询问过陈国梁和张振邦。你的打法,效率很高,但也…很特别。有些东西,不像是在国内战场上能自然‘琢磨’出来的。比如,那种无声杀人的技巧,那种对战场态势近乎预判般的掌控…”王耀武的目光再次落在林锋左臂的伤处,“还有你这伤…老周的报告我看过,恢复速度和状态,也异于常人。这…也是战场上‘琢磨’出来的?”
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王耀武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试图剖开林锋精心构筑的伪装!他不仅质疑战术来源,甚至直接点出了身体异常!林锋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左臂的剧痛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几乎失控!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放在显微镜下!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座明鉴…卑职…卑职只是从小力气大些,反应快些…在老家跟人打架斗狠惯了…至于这伤…周医官医术高明,用了磺胺…卑职身子骨贱,可能…可能恢复得快了点…”他再次将话题引向“天赋”、“体质”和“磺胺”这种可以解释的因素,避开了“琢磨”这个危险的词汇。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王耀武手指敲击桌面的笃笃声,如同鼓点敲在林锋心上。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长长的、沉默的阴影。
良久,王耀武脸上那层审视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强烈惜才和掌控欲的复杂神色。他忽然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个狭长的、深棕色油光锃亮的木盒,推到书桌边缘。
“罢了。”王耀武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亲近,“无论你是怎么‘琢磨’的,能杀鬼子、打胜仗,就是好样的!你是我74军、是我王耀武手里的一把尖刀!这点,毋庸置疑!”
他打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崭新的、泛着幽蓝烤蓝光泽的德制毛瑟c96手枪(俗称驳壳枪、盒子炮),旁边是两盒黄澄澄的子弹。枪身线条流畅,做工精良,绝非战场缴获的普通货色。
“这把枪,跟了我几年,在南京突围时,用它毙过不少鬼子军官。”王耀武拿起手枪,熟练地退出弹匣,又咔哒一声装上,动作行云流水。他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林锋面前,将手枪连同木盒一起递了过来。
“现在,它是你的了。”王耀武的目光带着强烈的期许和一种无形的束缚,“林锋,好好养伤。伤好了,这把枪,要用来执行更重要的任务。你的本事,你的‘急智’,要用在更需要的地方。未来…还有很多‘特殊使命’,等着你这把‘狼牙’去完成!”
“特殊使命”四个字,王耀武咬得很重。林锋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普通的作战任务!联想到即将到来的日本投降和随之而来的内战阴云,这四个字背后蕴含的意味,让林锋不寒而栗!
他必须接下。没有选择。
林锋伸出右手(左手依旧僵垂),郑重地接过木盒和那把沉甸甸的、带着王耀武体温的驳壳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某种契约的烙痕。
“谢师座厚爱!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师座栽培!”林锋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他明白,接过这把枪,意味着他正式被纳入了王耀武的核心圈子,也意味着他将被更深地卷入时代的漩涡,背负上更沉重的枷锁和更血腥的“特殊使命”。
王耀武满意地点点头,伸手似乎想再次拍拍林锋的肩膀以示勉励。
就在王耀武的手掌即将落下、触碰到林锋左肩的瞬间!左臂伤处那敏感的神经仿佛再次被引动!一股比授勋时更加猛烈、如同高压电击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狂暴地沿着神经直冲大脑!
“呃!”林锋身体猛地一颤!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剧烈的眩晕和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让他闷哼出声,右手紧握的木盒差点脱手!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
王耀武的手掌停在半空,距离林锋的左肩仅有一寸。他深邃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林锋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看着他左臂不自然的痉挛,看着他额头滚落的冷汗,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无法掩饰的生理性痛苦…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了然和更深层次的探究。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林锋压抑不住的、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把“厚爱”的枪,此刻重逾千斤,而左臂伤处那如同诅咒般的剧痛,正无声地宣告着: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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