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沈墨心在一片迷雾中行走。赤霄青霜剑不在手中,锁骨下的月牙胎记也不再发烫。远处有剑鸣,清越孤绝,像是谁在月下独舞。
她循声而去,雾气渐散,现出一片竹林。竹影婆娑间,一袭青衣的少年背对着她练剑。少年身形挺拔如松,手中长剑通体青碧,剑穗上系着半块残玉。
尚琳师兄,又偷跑出来练剑?
一个娇俏的声音从竹梢传来。沈墨心抬头,看见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坐在竹枝上晃着双腿。她一袭红衣似火,腰间悬着柄缠满红丝的短剑,腕间金铃随动作叮当作响。
少年——尚琳——收剑回身,剑锋带起的风拂动他额前碎发:沁益,你又擅闯剑阁禁地。
名叫沁益的少女轻盈跃下,金铃声碎了一地月光。她凑到尚琳面前,突然抓住他手腕:受伤了还练?指尖轻抚他虎口裂开的血痕,你们剑阁的人,连疼都不知道喊一声吗?
尚琳抽回手,神色冷峻如手中剑:魔教妖女,休要放肆。
魔教妖女?沁益不怒反笑,金铃一晃已绕到他身后,那昨晚是谁替我挡下那一剑的?她指尖点在他后背,隔着衣衫轻触那道未愈的剑伤,你们名门正派的弟子,都爱这样口是心非?
尚琳身形微僵,剑尖垂地三分: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沁益转到正面,仰头看他。月光下,她眉眼如画,眸中却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执拗,因为我是血剑门主的女儿,你是剑阁首徒?她突然拔出红丝短剑,那这样呢?
剑光如虹,直刺尚琳心口!
沈墨心几乎要惊呼出声,却见尚琳不避不让。红剑在触及衣衫前骤然停住,剑尖挑开他衣襟,露出胸前一道旧伤——形如新月,与她锁骨下的胎记一模一样。
这道伤...沁益的剑尖轻颤,是为我留的。
尚琳沉默收剑入鞘:你该回去了。
我不!沁益突然将红剑塞进他手中,拿着,杀了我。这样你就能完成剑阁的试炼,当上阁主了。她抓住他执剑的手抵在自己心口,来啊,就像你们祖师爷说的——斩情丝,证剑道!
尚琳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却已动摇:别闹。
谁跟你闹了?沁益眼中泛起水光,下个月论剑大会,我爹要我用血玲珑取你首级。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凑近,吐息如兰,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红唇几乎贴上他耳垂,带我走。
尚琳猛地推开她:胡言乱语!
红丝短剑当啷落地。沁益踉跄后退,金铃乱响。她弯腰拾剑,再抬头时,脸上已挂上魔教大小姐的骄纵面具:好个铁石心肠的尚师兄。她退入竹影深处,那论剑大会上见吧。到时候...
余音散在风里,人影已杳。尚琳独立月下,手中青玉长剑发出幽幽低鸣。
沈墨心想追上去,却动弹不得。雾气重新聚拢,场景开始扭曲...
心儿?心儿!
呼唤声将她拉回现实。沈墨心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俞青锋憔悴的面容。他眼下一片青黑,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依然明亮。
青锋...她试着抬手,却发现全身如灌了铅般沉重。
俞青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扶她靠坐在床头:三天了...你终于醒了。
床头?沈墨心这才注意到他们在一间简陋的竹屋里。窗外雨声淅沥,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她低头看自己——心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渗着淡绿色药汁。
这是哪?我们逃出来了?她声音嘶哑。
俞青锋递来一碗温水:剑界崩塌时,玉寒衣前辈的残念化作双月舟带我们逃到此处。他指向窗外,青峰山下的废弃茶寮。
温水润过喉咙,沈墨心的思绪渐渐清晰:那个梦...尚琳和沁益是谁?
俞青锋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你梦见了他们?
你认识?
俞青锋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二十年前,剑阁最后的天才尚琳与血剑门大小姐沁益相恋,为正邪两道不容。最终...他声音低下去,尚琳在论剑大会上当众刺了沁益一剑,沁益不闪不避,死在爱人剑下。尚琳随后自断心脉,殉情而亡。
沈墨心胸口一痛:为什么我会梦见他们?
也许是...俞青锋突然闷哼一声,扶住窗框。沈墨心这才注意到他左臂衣袖卷起,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字——是《上邪》全篇!每一笔都用剑尖刻成,结痂的伤口狰狞可怖。
她挣扎着要下床,却被剧痛逼回。
俞青锋急忙回到床边:别动,伤口会裂。他试图放下袖子遮掩,却被沈墨心抓住手腕。
这是什么?她指尖轻触那些伤痕,声音发抖,为何要自伤?
俞青锋沉默片刻,苦笑:天诛剑骨的反噬。它...在吞噬我的记忆。他指向自己太阳穴,尤其是关于你的部分。刻在肉上,痛些,但忘得慢些。
沈墨心如遭雷击。她突然明白梦中尚琳彻夜练剑自伤的隐喻——都是为记住不该忘的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轻声问。
离开剑界那晚。俞青锋试图轻松地笑笑,起初只是偶尔忘记小事,后来...他的声音突然卡住,眉头紧锁,...后来我差点忘了你的名字。
这句话像刀子捅进沈墨心心脏。她想起梦中沁益说的你们剑阁的人,连疼都不知道喊一声吗,如今竟一语成谶。
有办法阻止吗?
俞青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几片冰魄剑的碎片:玉寒衣前辈留下的。每日子时,用冰气封脉,能暂缓反噬。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沈墨心看见他胸前衣衫有新鲜血迹渗出。她不顾疼痛扯开他衣襟,倒吸一口冷气——月牙印记周围布满冰晶刺痕,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
你疯了?!她声音哽咽,冰魄剑气入心脉会要命的!
俞青锋握住她颤抖的手:比忘记你要强。
窗外雨声渐急,竹屋在风中吱呀作响。两人相对无言,唯有十指紧扣的温度真实可触。
良久,沈墨心轻声问:我昏迷时,还发生了什么?
俞青锋神色一凛:剑仙没死。他指向自己心口,天诛剑骨能感应到,他还藏在某处。而且...他犹豫片刻,我们需要九转还魂草才能彻底治愈你的心伤。
哪里能找到?
沁家禁地。俞青锋苦笑,就是梦里那个沁益的家族。他们掌控着生死谷,谷中就有还魂草。
沈墨心想起梦中沁益的红丝短剑:血剑门?
现在势力更大了。俞青锋面露难色,更麻烦的是,取草需以离魂剑为引——正是尚琳的佩剑。
沈墨心立刻明白其中关窍:尚琳的剑...应该在剑阁遗址?
嗯。但剑阁二十年前就覆灭了,遗址被血剑门把守。俞青锋叹气,两样东西都在死对头手里。
沈墨心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尚琳和沁益...葬在何处?
合葬在生死谷外的断情崖。俞青锋疑惑,你问这做什么?
沈墨心望向窗外雨幕,轻声道:我想去看看。
当晚子时,沈墨心假装入睡,听见俞青锋悄悄起身。她眯眼偷看,只见他咬住布条,将冰魄剑碎片按在胸前月牙印记上。冰晶刺入血肉的瞬间,他浑身绷紧,额头冷汗涔涔。寒气顺血管蔓延,在皮肤表面凝成霜花,而他的眼神也逐渐清明。
沈墨心咬破嘴唇才忍住啜泣。她想起梦中尚琳彻夜练剑的身影,与眼前人何其相似。情之一字,竟能让骄傲的剑客甘愿千疮百孔。
天微亮时,俞青锋靠在床边浅眠。沈墨心轻抚他臂上伤痕,指腹摩挲着那句山无陵,江水为竭。突然,她摸到一处新伤——不是刻字,而是一道尚未结痂的剑痕,形状酷似她赤霄剑的剑锋!
这是...她猛然想起梦中尚琳最后那剑。
俞青锋惊醒,慌忙拉下袖子:不小心划的。
沈墨心不再追问,只是轻轻靠在他肩头。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雨云,照在床边两柄交叠的剑上——赤霄青霜剑裂纹未消,青霜剑却比往日更加锋芒毕露。
我们去找离魂剑。她突然说。
俞青锋一怔:你的伤...
死不了。沈墨心模仿他平日的语气,比起这个...她指尖轻点他心口,我更怕你这里空了。
俞青锋喉结滚动,突然紧紧抱住她。两人胸口相贴,心跳声重叠在一起。沈墨心听见他在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上邪...我欲与卿相知...
她没有接后半句。因为梦中尚琳与沁益的故事告诉她——有些誓言,念完便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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