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嗡鸣的刹那，云逸尘眉心那道微光骤然炽亮，像是有人往他脑子里塞了三千卷竹简，然后一把火全点了。
无数画面炸开——
他看见自己跪在祠堂外，雪落在额前，族谱被当众撕碎；看见师尊背身而立，说“此子不忠不孝，逐出山门”；看见苏瑶月一次次为他包扎伤口，可每次疗愈后，她眼中的光就暗一分，仿佛记忆也在随之流失。
最狠的是最后一幕：他在一座无名荒坟前烧纸，火光照着墓碑上刻的字——“爱妻苏氏之墓”。他自己站在旁边，满脸麻木，像是早已忘了她是谁。
“这就是你执剑的代价。”一个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不悲不喜，却压得人喘不过气，“因果纠缠，轮回不休。你斩不断过去，便永远困在这死局里。”
云逸尘咬牙，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水往下淌。他知道这是断剑在试他，试他能不能直面那些他拼命想忘的事。
可他没退。
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我记着。”他哑着嗓子开口，“我爹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别报仇’；我娘咽气前还在给我缝破掉的袖口；师尊赶我下山那天，偷偷往我包袱里塞了一瓶续命丹。”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全是湿的，分不清是血是泪。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执着于杀戮。可你说我困在因果里？对！我就是困着！但我困的是她替我挡那一剑时的背影，是我昏迷醒来她守了七天七夜的黑眼圈，是她说‘你要活着’时发抖的声音！”
话音落下，四周幻象猛地一颤。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再响时，竟带了丝讶异：“你不斩情？不怕它乱你道心？”
“怕。”云逸尘咧了下嘴，像笑，又像哭，“可要是连她的名字都忘了，我还算什么云逸尘？”
石台震动。
咔——
一道锁链崩断。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接连炸裂，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空中。
断剑缓缓升起，悬在他面前，裂痕中渗出一丝银芒，顺着他的指尖蔓延上来，一路爬到心口。
那一瞬，他脑子里突然清明了。
不是功力暴涨，也不是神识飞跃，而是……看懂了。
就像小时候看不懂棋局，某天忽然明白为什么师父总在角落落子一样。
原来所谓“太初剑意”，根本不是什么无情无欲的至高境界。
它是最初的念头，是最纯粹的那一剑——未受仇恨污染，未被命运扭曲，只因“我想护她”而挥出的一剑。
这才是“初”。
这才是“始”。
这才是能斩断一切虚妄因果的锋芒。
“所以……你从来没陨落。”云逸尘望着断剑，喃喃道，“你是把自己拆了，用神识化成三百六十道锁链，镇住这阵法，也镇住那些乱七八糟的平行命运。”
没人回答，但剑身轻轻震了一下，像是点头。
云逸尘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断剑。
剑柄冰凉，可掌心却像燃起一团火。
他闭眼，体内真气自发流转，不再是以往那种狂暴冲撞的路子，而是如溪水绕石，自然而然地顺着某种韵律运行。每转一圈，眉心那道银痕就亮一分。
等他再睁眼时，瞳孔深处已浮起一抹淡银，像是月下湖面泛起的第一道波光。
“既然你选了我……”他低声道，“那就让我试试，什么叫‘斩因’。”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剑，指向虚空。
“吾以本心为引——”
剑锋轻颤，一道银光自刃尖迸发，不似雷霆，也不像剑气，反倒像是一缕晨曦刺破浓雾，温柔却不可阻挡。
“斩——虚妄之因！”
银光穿空而过，所经之处，空间如纸般被划开细缝，露出背后层层叠叠的影子——有他跪在仇人脚下求饶的画面，有他亲手将苏瑶月推入深渊的瞬间，还有无数个“云逸尘”在不同时间线上重复失败的结局。
这些，都是林玄风力量的来源——借由窥见并吸收其他时空的怨念与不甘，才得以重塑肉身，掌控诛仙阵。
但现在。
咔嚓！
第一道影子碎了。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如同琉璃灯盏接连熄灭。
外界，林玄风正结印准备新一轮攻势，忽然胸口一闷，喉头腥甜。
“咳——！”
一口血喷出来，黑雾当场溃散大半。
他踉跄后退一步，瞪大眼看向阵心方向：“不可能！那是什么剑意？！”
他明明感知到了云逸尘的情感波动，按理说这种执念深重的人，绝不可能觉醒纯粹剑道才对！
可偏偏……
偏偏那股力量，既清明又炽烈，像是能把人的灵魂都照透。
楚寒趴在地上，原本已经快撑不住了，忽然感觉压在肩上的气息轻了几分。
他费力抬头，发现笼罩战场的黑潮正在退缩，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开了口子。
“老云……”他咧嘴笑了下，牙齿上还沾着血，“你总算搞出点动静了。”
不远处，慕容雪盘坐在残碑上，最后一缕蛊虫刚飞出去，整个人几乎虚脱。
但她还是撑着抬头望向阵心。
就在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一道银光穿透重重迷障，掠过战场，轻轻拂过苏瑶月的脸颊。
昏迷中的少女睫毛微微一颤。
蓝光，重新亮了起来。
虽然微弱，但稳。
阵心之内，云逸尘仍立于石台中央，断剑横举胸前，银芒缠绕周身。
他呼吸平稳，可握剑的手指关节泛白，额角不断有血丝渗出——强行驾驭太初剑意，哪怕契合本心，也不是身体能轻易承受的。
但他没松手。
也不能松。
因为就在刚才那一斩之后，他察觉到一件事。
林玄风的力量确实在衰退，可诛仙阵的核心并未动摇。
三百六十道锁链，只断了不到一半。
剩下的，还在震颤，像是在等待什么。
云逸尘低头看向断剑，轻声问：“还没完，对吧？”
剑不动。
可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要彻底破局，光斩“因”不够，还得破“果”。
换句话说——
他得走进那个囚笼，亲手解开最后的结。
想到这儿，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尖在唇边一划，鲜血滴落，在石台上画出一道符纹。
这不是云家的归命引，也不是任何已知的阵法印记。
而是他刚刚在觉醒剑意时，从识海深处自然浮现的图案。
像是某种召唤。
又像是……回应。
符成刹那，地面轰然开裂。
一道漆黑裂缝自石台边缘蔓延而出，深不见底，边缘泛着诡异的暗金光泽，仿佛通往某个不该存在的地方。
云逸尘盯着那裂缝，沉默片刻，迈步上前。
“你说过……只要她活着，我便永不断刃。”
他低声说着，像是对剑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现在，换我来断一次。”
他举起断剑，剑尖指向裂缝。
银光再度汇聚，比之前更凝实，更锋利。
可就在他即将挥下的瞬间——
“等等。”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
也不是断剑传音。
而是……从他自己的记忆里冒出来的。
熟悉得让他心头一颤。
“如果你这一剑劈下去，确实能斩断所有因果联系，林玄风会彻底崩溃，诛仙阵也会瓦解。”
那声音继续说道，温柔，坚定，带着一点倔强。
“但你也知道后果。”
云逸尘的手，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颤抖。
“所有和你有关的记忆，都会消失。不只是苏家、楚寒、慕容雪……连她看你的眼神，为你流的泪，一起走过的路……全都会被抹去。”
“你愿意吗？”
他没说话。
只是死死盯着那道裂缝。
银光在剑刃上流转，映得他半边脸明半暗。
远处，苏瑶月的指尖忽然动了一下。
蓝光轻轻脉动，像在回应什么。
云逸尘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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