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檐角滴落的雪水声惊醒的。
窗纸透着层清亮的光，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就见炕边的木箱上摆着件新做的浅绿衬衫，针脚细密，领口还绣着朵小小的迎春花。顾晏廷正蹲在灶门前添柴，军绿色棉袄的袖口卷着，露出结实的小臂，晨光顺着他发梢淌下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醒了？”他回头笑，眼角的细纹在光里格外柔和，“雪化了，天暖了，给你做了件薄衫，试试合不合身。”
温乐瑜摸着衬衫上的迎春花，指尖有点发颤。穿来这半年，从漫天飞雪到冰雪初融，她竟真的熬过了书里“活不过秋收”的预言。顾晏廷的手明明是握枪的，却能绣出这样娇俏的花，就像他这人，看着冷硬，心却比谁都细。
“顾大哥……”她刚要说话，院门外突然传来沈听澜的大嗓门，震得檐角的雪水都簌簌往下掉：“顾晏城你个混球！说了让你把菜窖的萝卜搬出来晒，你倒好，蹲在墙根打弹珠！”
“姐！这不是天刚暖吗？弹珠冻了一冬天，得拿出来透透气！”顾晏城的声音带着点讨好，“再说我哥让我等雪水沥干了再搬，免得沾泥……”
“少找借口！”沈听澜的声音越来越近，跟着是“咚”的一声，像是有人被踹了屁股，“给我搬！今天中午吃萝卜炖肉，乐瑜得补补！”
温乐瑜忍不住笑，披了件夹袄推开门。院角的积雪化了大半，露出湿润的黑土，沈听澜正叉着腰站在菜窖边，新做的蓝布裤子卷着裤脚，露出结实的脚踝；顾晏城蹲在地上，怀里抱着堆花花绿绿的弹珠，一边往口袋里塞一边嘟囔：“就你能……”
顾晏廷端着碗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白瓷瓶：“张婶给的润肤膏，说春天风大，擦了不裂手。”他把瓶子塞给温乐瑜，又往院角喊，“晏城，把萝卜搬出来先洗干净，听澜要炖肉。”
“知道了哥！”顾晏城麻溜地爬起来，刚跑两步又回头，冲温乐瑜举了举手里的弹珠，“乐瑜嫂子，等会儿教你打弹珠啊！我攒了颗玻璃的，可亮了！”
沈听澜抬脚就踹：“还磨蹭！”
温乐瑜看着两人闹作一团，突然想起半年前那个混乱的清晨——她和沈听澜同时穿书，在拜堂时错牵了新郎的手，醒来发现她嫁了顾晏廷，沈听澜嫁了顾晏城。那时她们抱着哭，怕得浑身发抖，哪敢想会有这样热热闹闹的日子。
“发什么呆？”顾晏廷递过来杯温水，“喝口水，灶上蒸了红糖糕，你上次说想吃。”
甜香漫过来，温乐瑜接过杯子时，指尖触到他的掌心，暖得像春日的阳光。她突然想起书里的情节：原主会在开春时被刘婶逼着去挑粪，累得倒在田埂上，最后感染风寒去了。可现在，顾晏廷把所有重活都揽在身上，连挑水都不让她沾手，只说“你身子弱，这些有我”。
“刘婶……没来闹吗？”温乐瑜小声问。
“前儿大队长把她叫去谈话了。”顾晏廷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轰”地窜起来，映得他侧脸发红，“说再欺负你，就把她那只偷队里粮食的老母鸡充公。”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以后不用怕她，有我在。”
温乐瑜点头，心里暖烘烘的。
晌午炖萝卜时，沈听澜非要掌勺，说要露手“春日第一炖”。她往锅里扔了块冰糖，又撒了把晒干的辣椒，香味飘得满院都是。顾晏城蹲在灶膛边，一边添柴一边咽口水：“闻着比食堂大师傅做的还香……”
“那是！”沈听澜得意地扬下巴，转头冲温乐瑜笑，“等会儿多吃点，我特意留了块五花肉，炖得烂烂的，你肯定爱吃。”
顾晏廷坐在屋檐下编竹篮，新采的青竹带着点湿意，在他手里转得飞快。温乐瑜凑过去看，竹篮边缘编出圈细密的花纹，像极了她衬衫上的迎春花。“给你装野菜用的，”他低声说，“后山的荠菜该冒芽了，明天带你去挖。”
“真的？”温乐瑜眼睛一亮。书里写过，后山的荠菜鲜嫩，原主却从没去过，因为刘婶说“女人家不该乱跑”。
“当然是真的。”顾晏廷把编好的竹篮递给她，“轻巧，你提着不累。”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王大娘的声音：“顾家小子在家吗？大队部来通知了，说知青点要抽人去县城学习，问你俩媳妇愿不愿意去……”
温乐瑜的心猛地一跳。书里写过，这次学习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可原主因为胆小，被刘婶拦着没去成，最后只能困在村里。
“去！”沈听澜第一个嚷嚷起来，手里的锅铲都忘了放下，“乐瑜肯定去！她识文断字的，去县城正好！”
顾晏城也跟着点头：“我媳妇也去！她力气大，去了能帮着搬书！”
顾晏廷看向温乐瑜，眼神里带着询问：“你想去吗？”
温乐瑜攥着竹篮的边缘，指尖有点发白。去县城意味着离开这里，可留在村里，谁知道会不会再有什么“剧情”找上门？她抬头看向沈听澜，对方冲她用力点头，眼里闪着“一起干”的光。
“想。”温乐瑜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顾晏廷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想去就去，我去大队部报名。”他起身时，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和票，“拿着，去县城买件新衣裳，再给你买两本你爱看的书。”
沈听澜一把抢过布包塞给温乐瑜，瞪顾晏城：“看你哥多会疼人！学着点！”
顾晏城挠着头笑，从怀里摸出颗最大的玻璃弹珠，塞给沈听澜：“这个给你！县城供销社有卖弹珠的，咱去了换一兜！”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暖，融雪汇成的小溪在院门外潺潺流淌，带着泥土的腥气和青草的香。温乐瑜坐在灶膛边，看着沈听澜和顾晏城拌嘴，看着顾晏廷低头给竹篮装提手，突然觉得这错嫁的乌龙，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书里的结局再坏又怎样？她们有彼此，有愿意护着她们的人，有勇气把日子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像这融雪后的春天，哪怕曾经冰封万里，只要熬过去，总能等来花开。
傍晚吃饭时，沈听澜夹了块最大的五花肉放进温乐瑜碗里：“多吃点，去县城得有力气！”顾晏城抢着给她盛汤，说“县城的水没咱村的甜”；顾晏廷则默默往她碗里添了勺萝卜，说“解腻”。
温乐瑜小口嚼着肉，甜丝丝的汤汁混着暖意淌进心里。她抬头看向窗外，西天的晚霞红得像火，映着檐角滴落的水珠，闪着细碎的光。
她想，明天去挖荠菜时，要多挖点，给顾晏廷做他爱吃的荠菜团子；要提醒沈听澜，去县城别总欺负顾晏城；还要把那件浅绿衬衫熨烫平整，带着去见新的世界。
至于书里写了什么，早就不重要了。她们的故事，早就跳出了那几页纸，在这八零年的春风里，开出了属于自己的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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