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窒息。
意识如同沉入万米海沟的碎片，在无尽的压力与虚无中漂浮。疼痛已经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种灵魂被剥离肉体的空洞感。
冷烛不知道自己“漂浮”了多久，直到一股强烈的、带着铁锈味的拉扯感将她从濒死的混沌中强行拽回。
“咳……咳咳咳！”她勐地弓起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冰冷的湖水混合着血沫从口鼻中呛出，火辣辣地灼烧着气管。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后背和内脏，仿佛刚刚被万吨巨石反复碾过。
她发现自己正被老猫用独臂死死箍着，在昏暗的水域中艰难地向前划行。老猫的状态比她好不了多少，独眼赤红，嘴角不断溢血，每一次划水都显得异常吃力，完全是靠着一股悍勇的意志在支撑。
旁边，夜枭成员一手夹着昏迷的林语者战士，另一只手辅助划水，电子眼的光芒极其暗澹。艾拉则紧紧抱着蓝焰的脖子，帮助它在水中保持浮力，她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翡翠眼眸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巨大的悲伤与空洞。蓝焰低垂着头，气息微弱，深蓝色的皮毛上满是焦痕与伤口。
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划水声在死寂的水中回荡。劫后余生的庆幸？不，完全没有。只有刻骨的寒意与沉甸甸的绝望。
长老亲临的恐怖威压，壳长老与众多遗民战士瞬间湮灭的惨状，如同噩梦的烙印，深深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那是绝对力量差距下的碾压，是任何勇气与计谋都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们逃出来了，像丧家之犬一样，凭借着陆燃留下的最后星火与一丝侥幸，从死神指缝间熘走。但代价，惨重到无法承受。
镜湖遗民，几乎灭族。那宁静的水下村落，那古老的“浅水共鸣池”，那温和智慧的壳长老……都已化为乌有。因为他们。
冷烛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来时的方向。即便在这深水之中，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她仿佛依旧能感受到那片水域残留的、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以及长老那最后如同诅咒般的标记。
“翠星……再无汝等容身之处！”
那不是气话，是宣告。从此刻起，他们将成为交易所最高优先级的清除目标，无论躲到天涯海角，追猎都将如影随形。
“咳……我们……这是在哪？”冷烛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不知道……”老猫喘着粗气回答，“只管往……远离岸边的……深水区……游……能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连方向都失去了。他们只是在盲目地逃离，逃离那片刚刚经历神罚的战场。
“艾拉……”冷烛看向少女。
艾拉抬起头，泪水无声地混入湖水中，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力摇了摇头，将脸埋进蓝焰湿漉漉的皮毛里。壳长老和族人在她眼前灰飞烟灭的景象，对她造成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夜枭成员沉默地指了指一个方向，那里似乎水流的流向略有不同。“那边……水流似乎……通向地下暗河……或许……能暂时……避开扫描……”
这是目前唯一听起来可行的方向。
没有力气讨论，没有精力权衡。众人顺着夜枭成员指示的方向，用尽最后的气力向前游去。
果然，在前方一片布满水下洞穴的区域，他们找到了一条湍急的、涌入一个巨大水下裂隙的暗流。冰冷的河水带着他们，卷入了一片更加黑暗、完全失去光线的地下水域。
不知在黑暗中随波逐流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空气流动的感觉。
“噗哈！”
几人再次冲破水面，摔落在一条地下河岸边冰冷潮湿的岩石上。这里是一个不大的地下溶洞，顶部有缝隙透下些许微光，空气流通，带着浓重的矿物质气息。
安全了……暂时。
一落地，老猫就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独臂无力地摊开。夜枭成员将林语者战士轻轻放下，自己也靠坐在岩壁旁，默默处理着身上的伤口。艾拉抱着蓝焰，蜷缩在角落，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
冷烛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岩壁上，感受着体内近乎枯竭的力量和无处不在的剧痛。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空荡荡的。罗盘碎了，为了斩断长老的锚点，那件刚刚到手、可能蕴含着寻找其他秩序遗物关键的指引之物，已经化为了齑粉。
希望，仿佛也随之碎裂。
溶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地下河潺潺的水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失败了吗？
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镜湖遗民几乎被灭绝，他们自身也濒临崩溃，却连长老的一道投影都无法真正撼动，只是侥幸逃脱。摧毁交易所？听起来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自不量力的笑话。
绝望如同洞窟中的黑暗，浓郁得化不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夜枭成员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带着电子合成音的质感，却似乎多了一丝不同：
“空间信标锚点……价值归零……”
他重复着冷烛最后喊出的那句话，电子眼的光芒聚焦在冷烛身上。
“你……看到了‘规则’？”
冷烛缓缓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那层碎金般的光泽已经褪去，只剩下疲惫，但深处，却有一点微光在挣扎。
“是陆燃……”她声音沙哑，“他留下的最后印记……在关键时刻……引导了我……”
她将陆燃那段最后的留言，以及自己那一刻通过“价值裂瞳”看到的、关于规则“锚点”的明悟，简单地说了一遍。
老猫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独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你能看到那些鬼东西的‘要害’？”
“不是物质的要害……”冷烛摇头，眼神带着思索，“是它们存在的‘根基’，是它们力量体系的‘节点’……就像……就像一座大厦的承重墙，或者一个程序的底层代码……‘价值裂瞳’看到的，是它们的‘价值’与‘风险’……”
她看向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触碰规则脉络的奇异感觉。
“长老的力量庞大无边，但它并非无懈可击。它的降临需要锚点，它的系统建立在掠夺与悖论之上……这些，都是它的‘高风险’节点。只是以前……我们看不到，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撼动……”
“现在呢？”艾拉抬起了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冷烛沉默了。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如同废墟般的力量。
“罗盘碎了……‘星之泪’没了……镜湖的秩序灵能源泉恐怕也……我们自身……”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他们看到了通往胜利的“路”，却发现桥断了，工具毁了，自己也几乎成了废人。
希望仿佛在升起的瞬间，又被打入更深的谷底。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与疲惫中，冷烛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艾拉怀中，那个即使在如此绝境下，依旧被她死死护住的——发光纤维小囊。
那是林语者文明的“种子”，是翠星生命网络孕育的、最后的希望之一。
她又想起了陆燃最后的话：“翠星的未来……交给你了……”
还有壳长老牺牲前，那悲壮而决然的精神呐喊。
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力量，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嫩芽，从她近乎死寂的心田中，缓缓滋生出来。
不能放弃。
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她挣扎着，用颤抖的手，从腰间一个破损的储物格里，摸出了一样东西——那是在观星者前哨，记录者传输给夜枭成员的、存储着交易所核心架构图和三处溢流阀门坐标的便携终端。
终端屏幕有些碎裂，但依旧顽强地亮着微光，显示着那复杂到极点的能量回路和三个刺眼的红色标记。
罗盘碎了，但知识还在。
“钥匙”没了，但“锁”的位置，他们已经知道。
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那点微光逐渐凝聚，变得坚定。她看向疲惫不堪的同伴们，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是失去了很多……镜湖的朋友……指引的罗盘……甚至……差点是我们自己……”
“但我们还活着。”
“我们知道了敌人的终极弱点。”
“我们手里，还有翠星最后的‘种子’。”
她将终端屏幕转向众人，指向那三个红色的溢流阀门。
“路，还没断。”
“只是……需要我们用自己的血和骨头，去把它……重新铺起来！”
溶洞内，死寂被打破。
老猫独眼中的绝望渐渐被熟悉的凶悍取代，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挣扎着完全坐起：“妈的……说得对！老子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赚大了！不干翻几个黑皮狗本部长老，老子死都不闭眼！”
夜枭成员沉默地点点头，开始更加仔细地检查和维护所剩无几的装备。
艾拉擦去眼泪，将怀中的小囊抱得更紧，翡翠眼眸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种经历巨大悲痛后淬炼出的、更加坚韧的意志。
就连气息微弱的蓝焰，也似乎感受到了这氛围的变化，勉强抬起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战意的呜噜。
冷烛看着重新凝聚起斗志的同伴，深吸了一口带着矿物质气息的冰冷空气。
前路依旧黑暗，遍布荆棘，强敌环伺。
但他们这簇从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的、几近熄灭的余烬，终究……还是顽强地，冒出了第一点，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
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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