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雾刺入鼻腔，带着一种让灵魂都感到锈蚀的气息。
纪璇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灰白色的岩石上，脚下的大地嶙峋而坚硬。四周是弥漫的、永不停歇的惨绿色浓雾，能见度不足十米。
她成了一个幽灵般的观察者。身体没有实体，声音无法传出，只能看，只能听。
雾气中，一支队伍正在艰难地跋涉。
他们衣衫褴褛，身上布满了伤口与污痕，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麻木与疲惫。这是一群被压榨到极限的奴隶，他们的眼神空洞，仿佛行走的尸体。
队伍的最前方，走着一个男孩。
他的身形骨瘦如柴，破烂的布衣下，肋骨的形状清晰可见。可他的脊梁，却挺得像一杆插入岩石的标枪。
他的眼神，是这支队伍中唯一的光。那光芒锐利，穿透了浓雾，死死地盯着远方那座若隐可现的山峰。
“水……我需要水……”
一个虚弱的呻吟从队伍中传来。
一个老人倒在了地上，干裂的嘴唇已经翻起白皮。
男孩立刻停下脚步，转身走到老人身边。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干瘪的皮水袋，拔开木塞，小心翼翼地将最后几滴水，喂入老人的口中。
“喝吧，罗坦爷爷。”男孩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莫塔里安……你自己……”老人浑浊的眼睛看着男孩同样干裂的嘴唇。
“我还能忍。”
男孩，也就是年少的莫塔里安，没有多说。他扶起老人，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分担着老人的重量。
队伍中，一个中年男人绝望地开口。
“我们逃不掉的。”
“巫王大人的‘猎犬’很快就会追上来。”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就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
绝望如同瘟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几个人停下了脚步，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
莫塔里安没有回头。
他只是用那沙哑的声音，平静地说道。
“那就战斗。”
“战斗？”中年男人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用什么？用我们的牙齿吗？”
“用我们对自由的渴望。”莫塔里安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议论都停了下来。
他终于回过头，那双明亮得过分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
“我们生来不是奴隶。”
“我们有权利呼吸不带毒的空气，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
“这份权利，巫王不会施舍给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去夺回来。”
他用最简单的语言，讲述着最原始的真理。
就在这时，天空的浓雾被搅动了。
一阵阵如同皮革摩擦的振翅声从头顶传来，几个巨大的黑影穿透雾层，投下了死亡的阴影。
那是巫王的飞行怪物，被奴隶们称为“腐翼猎犬”。
它们有着蝙蝠般的肉翼，以及如同甲虫般坚硬的几丁质外壳。锋利的爪牙上，滴淌着足以腐蚀岩石的毒液。
“是‘猎犬’！”
“我们被发现了！”
人群瞬间陷入了恐慌与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
奴隶们四散奔逃，像一群被狼群盯上的绵羊。
但莫塔里安没有跑。
他推开身边的老人，第一个举起了手中那柄由兽骨磨制而成的、简陋的短矛。
他独自一人，面对着从天而降的数头怪物，瘦弱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
一头腐翼猎犬发出一声尖啸，俯冲而下，目标正是这个唯一敢于反抗的猎物。
“莫塔里安！”
老人在远处发出绝望的呼喊。
面对那足以撕裂钢铁的利爪，莫塔里安的眼中没有一丝恐惧。
他只是冷静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精准地踩在了一块不起眼的岩石之上。
轰隆！
他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一张由藤蔓与兽骨编织而成的大网，从地底猛地弹起，瞬间将那头俯冲而下的腐翼猎犬罩了个结结实实！
怪物在网中疯狂挣扎，却被涂抹在藤蔓上的粘液与倒刺越缠越紧。
“就是现在！”
莫塔里安发出一声怒吼。
几名一直躲在岩石后的、同样年轻的奴隶，听到信号后立刻冲了出来。他们合力推动着一块早已被撬松的巨石。
巨石从斜坡上翻滚而下，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在了那头被困住的怪物身上！
骨骼碎裂的脆响，与怪物临死前的凄厉尖啸，响彻整个山谷。
所有正在奔逃的奴隶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不可战胜的、如同噩梦般的腐翼猎犬，就这么被杀死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一阵压抑了太久的、劫后余生的欢呼声，如同火山般爆发开来！
人们冲了上来，用石头，用拳头，疯狂地砸着怪物的尸体，宣泄着长久以来的恐惧与仇恨。
纪璇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那个瘦弱的男孩身上。
她看到，莫塔里安的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更没有嗜血的快感。
那双眼睛，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怪物的尸体，然后便重新望向了那座被毒雾笼罩的山巅，望向了山巅之上那座象征着一切压迫的巫王城堡。
那眼神，纯粹得近乎偏执。
那是一种对自由与平等的、近乎信仰般的渴望。
胜利的欢呼响彻山谷。
纪璇看着那个为了解放同胞而永不屈服的身影，深深地被打动了。
记忆的画面，在纪璇的眼前飞速流转。
她看到，莫塔里安带领着这支由奴隶组成的、最初的反抗军，在巴巴鲁斯的群山中与巫王的军队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周旋。
他们利用地形，制造陷阱。
他们在毒雾中发动夜袭。
他们解救了更多的奴隶，队伍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壮大。
他就像一株生长在毒物弥漫的悬崖峭右上的野草，环境越是恶劣，他扎根就越深，生长得就越顽强。
画面最终定格。
莫塔里安已经长大成人。
他身披着由腐翼猎犬外壳制成的、简陋却坚固的盔甲，手中握着一柄缴获来的战斧。
在他的身后，是成千上万名眼神中重新燃起火焰的、曾经的奴隶。
他们组成了浩浩荡荡的大军，兵临巫王城堡的城下。
胜利，仅有一步之遥。
纪璇终于明白，这份被背叛与绝望扭曲了万年的坚韧，其源头，是何等的纯粹与光辉。
就在莫塔里安高举战斧，即将下达总攻命令，迎来最终胜利的前一刻。
一道金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巴巴鲁斯那终年灰暗的、惨绿色的天空。
一个宏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威严的身影，沐浴在金光之中，缓缓降临。
他轻易地，夺走了莫塔里安用一生、用一切换来的胜利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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