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新的围墙
发布出租广告,这个念头并非一时冲动。
它像一棵被昨日的冰雨浇灌后、在今晨的绝望土壤里破土而出的尖锐荆棘开始疯长……
我拿出手机,避开那些还在不断闪烁的、来自“家人”的未读信息,直接点开了本地最大的生活服务网站。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我编辑了一个标题:
优质小区、温馨主卧、单间出租,寻爱洁安静女性室友、撰写描述:“交通便利,环境安静,设施齐全,拎包入住。限女性,无不良嗜好,租金8百至1千,作息规律有正式工者优先。
——人合适可议价。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我周围砌上一块砖。
“限女性”——排除潜在的麻烦与打探;
“爱洁安静”——要求清晰的边界;
“作息规律”——暗示互不打扰的默契。
这不再仅仅是一则招租广告,更像是一份划清界限的声明,一道我亲手为自己和思李筑起的、无形的围墙。
上传照片时,我刻意避开了客厅里那组略显奢华的沙发和餐厅的实木桌子,只拍了那个空置的、朝南的卧室:阳光正好,地板干净,墙壁雪白,一张床,一个衣柜,简洁到没有任何多余的温度。
我要招的是室友,不是新一轮的“家人”,更不是引狼入室。
点击“发布”的那一刻,指尖微微颤抖,我心里却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第二节:第一个看房人
广告发布出去不到两小时,手机就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而略显青涩的女声:“喂,您好,请问是……房东阿姨吗?”
“阿……姨?”这个称呼让我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面前的镜子。
额角包扎的纱布还未拆除,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让眼角的纹路似乎也深刻了几分。
我不禁在心底苦笑了一下,是啊,在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眼里,我这个五十三岁的人,被称作“阿姨”再正常不过了。
我收敛心神,对着听筒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回应道:“哎,你好,是我。你是想看看房子对吧?”
“对的,阿姨。”年轻人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些,“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林,在一个电力公司上班。我看房源信息上写,您家就在我们公司那栋楼旁边,是吗?”
“是的,就在隔壁小区,走过去大概五六分钟。”我补充道,心里已大致明白他看中的正是这地利之便。
“那太好了!”电话里女孩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欣喜,“情况是这样的,阿姨。我们单位包一日三餐,周末双休。所以平时主要就是晚上回来睡个觉。周末的话,我可能也会出去约会、逛逛街,待在家里的时间不一定很长。”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就是想找个离单位近、干净安静的地方。房子如果合适的话,价格……我们可以商量,稍微多一点也能接受。您看方便约个时间看下房吗?”
他的话条理清晰,需求明确,听起来是个正经上班族。我心里权衡了一下,对她的条件比较满意,便回应道:“听你这么说,情况我了解了。我这边没问题。那你看明天方便吗?”
“明天可以的!阿姨您定个时间就好。”
“那就明天上午十点吧,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好嘞,谢谢阿姨!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挂断电话,我轻轻吁了口气。
窗外的阳光正好,或许,新的租客也能带来一个新的开始。
第三节:租客看房
挂掉电话,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收拾那个房间,也收拾自己的心情。
我必须显得利落、可靠,像一个值得信赖的房东,而不是一个刚刚被亲情伤得体无完肤、虚弱不堪的病人。
第二天上午她和我通了电话,直接问了我具体的单元门牌。
她便直接来到了,门铃准时响起。
哎呀,这租客,来的还挺准时……
我打开门………
一股新鲜活力扑面而来……“阿姨好,我叫林薇,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在这边找工作了。”她拘谨地递过一瓶饮料,“一点心意。”
女孩大约二十出头,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针织开衫,下身是普通的牛仔裤和一一双白色的旅游鞋。
她个子不高,瘦瘦的,肩上的帆布背包看起来沉甸甸的。
她的头发简单地扎成一个马尾,几缕碎发落在耳侧,脸上未施粉黛,露出清秀却带着些许疲惫的五官。
最触动人的是她的眼睛,很大,她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阿姨,这房子真好,很干净。”她小声说着,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背包带,“我……我能不能租下来?我保证会很爱惜的!”
看着她那青涩的模样,我仿佛看到了30多年前刚进城打工的自己——也是这般小心翼翼,满怀希望又忐忑不安,每一个机会都像是救命稻草。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一股同情本能地涌上心头。
我侧身让她进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和。
“阿姨,我就喜欢有太阳的房间,这个房间真好!”
“您一月租金少多少钱了?”
“押一付三,一月一千,”我回答道。
“哦,不是8百到1千吗?优惠吗?”小姑娘看向我。
“嗯…这个也可以考虑!”
心软,就是万劫不复的开始。
“阿姨,三个月给您2600,再压一个月的,我给您3600,可以吗?”
我想了想,又看了看女孩,“嗯…也行…不过这个不包水电费!”
“可以的,阿姨,反正我也不在家做饭,你每月收上我十元的水电费,可以吗?”她接上了我的话。
“如果你不做饭,不用我的厨具,这水电费我就免了!如果用的话,那就看情况走吧!”我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同情,脸上刻意维持着平淡的表情。
我用尽量公事公办的语气,条理清晰地和她谈了租金、押金、水电费如何分摊等细节,并明确提出了我的要求:“保持公共区域卫生,不能带异性留宿,晚上十点后尽量保持安静,这些都是基本规矩。”
“应该的应该的,阿姨您放心,我都能做到。”女孩连连点头。
按照流程,我需要核验你的身份。“那我看一下你的身份证吧。”
“哎,好的!”女孩应着,连忙把肩上的背包褪到身前,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她翻遍了最大的夹层,又拉开几个小口袋,脸上的神情从认真逐渐变得有些慌乱,嘴里小声嘀咕着:“咦,明明放这里的……哎呀!”她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脸微微发红,“阿姨,对不起,我……我好像把身份证落在办公室了!您看这个行吗?”
她递过来一个挂着工牌的证件。
我接过工作证一看,照片上正是她本人,职位是助理工程师,单位地址赫然写着,就在我们小区对面那栋气派的写字楼。
看到这个,我心里悬着的石头顿时落下了一大半。
有正规、稳定的单位,意味着可靠程度大大增加。
于是,我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不少:“行,有这个也差不多。看你也是正经上班的姑娘。”
女孩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没再过多犹豫,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简单的租赁协议。
女孩接过笔,认真地逐条看过,然后工工整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薇。
她当场用手机转给了我押金一千,房租2600,总共收入3600,我给他打了收条。
我们约定,这个周末她就搬进来。
送走林薇,关上门,我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3600也能是我们娘俩两个月的生活费吧!
第一步,迈出去了。
从此,这个家里,将不再只有我和思李相依为命的凄冷,还会多一个陌生的、但界限分明的室友。
也意味着,有一份微薄但稳定的租金收入,能稍微缓解我的经济压力;
更重要的是,这房子里多了一个“外人”,或许能让我的那些“家人”,在想要上门“关怀”或“算计”时,多少有些顾忌。
这道用陌生关系筑起的围墙,是我在弹尽粮绝后,为自己选择的护城河。
它孤独,却必要。
第四节:思李的疑问
傍晚,我去幼儿园接思李。
小家伙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我怀里,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
看着她纯净无邪的笑脸,我心中百感交集。
该如何向她解释,家里即将多一个陌生人?
又如何让她理解,妈妈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决定?
晚上,哄她睡觉时,我搂着她,用最轻柔的声音试探着说:“思李,我们的房子有点大,对不对?妈妈想把它的一间小屋子,租给一位刚毕业的姐姐住,这样家里能热闹一点,也能帮妈妈分担一点,好不好?”
思李眨着大眼睛,仰头看我:“就像……就像童童家那样,有个合租的姐姐吗?”
“对,差不多。”我有些意外她的理解。
“那她会玩我的娃娃吗?会吃我的小饼干吗?”这是孩子最直接的担忧。
“不会的,宝贝。”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姐姐住她自己的房间,用她自己的东西。我们的东西还是我们的。只是客厅和厨房卫生间,我们需要和姐姐一起用,我们要互相谦让,保持干净,好不好?”
思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往我怀里缩了缩:“只要妈妈在就好。”
一句话,让我的鼻子又酸了。
我紧紧抱住她:“妈妈永远在。妈妈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我们能更好地在一起。”
孩子很快睡着了,呼吸均匀。
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里那份因为招租而升起的不安和些许“掉价”的感觉,慢慢被一种更坚定的力量取代。
为了守护这片小小的安宁,我愿意拿起任何能用的武器,哪怕是打破常规,哪怕是筑起以孤独为代价的屏障。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映着空置房间那扇即将被陌生人打开的门。
我知道,从今往后,这个“家”的形态将被改变。
但它的核心不会变——那就是我和思李。
第四节:林薇入住
我特意在客厅装了一个监控,这样对我和租客都好,林薇如约在星期日搬了进来……
只有简单的一个行李箱……
日子像上了发条般平稳地向前。
林薇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极小的石子,泛起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后,便迅速恢复了原有的秩序,甚至比我预想中更为理想。
她严格遵循着最初电话里勾勒出的生活轨迹:早晨八点准时起床,她卧室的门会轻轻打开,传来轻微的洗漱声。
她动作总是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清晨的宁静。
然后,大约8:30左右,会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关门声——“咔哒”,那是她出门上班去了。
整个白天,家里便只剩下我和思李,以及那份我们早已习惯的、略带清冷的寂静。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空无一人的客厅地板上,那里不会有第四双拖鞋。
傍晚,六点,或者七点,有时会更晚一些,钥匙在锁孔里轻轻转动的声音会准时响起,宣告着她的归来。
我通常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或陪思李看绘本,或整理些杂物。
她会探进头来,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微笑:“阿姨,我回来了。”
“哎,回来了,吃过了吗?”我会依照惯例问一句。
“吃过了,在公司吃的。”她总是这样回答,声音温和。
他走的时候背一个背包,回来的时候几乎不在家里喝一口开水……
然后,她便像一尾悄无声息的鱼,滑过客厅,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再次轻轻关上门。
整个晚上,那扇门很少再打开。
偶尔,里面会传出极低的、像是电脑视频的声音,或者水流声(我猜她在房间里的独立卫生间洗漱),但从未有过喧哗的音乐或大声讲电话的动静。
她在家从不做饭,星期天偶尔会订个外卖……她热饭时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公共区域的“原貌”。
厨房灶台擦得光亮如新,仿佛从未被使用过;
卫生间的地面上找不到一根长发;
客厅的沙发靠垫,永远保持着我们之前摆放的角度。
她的存在,更像一个严格遵守规则的房客,而非一个融入家庭的室友。
这种近乎完美的界限感,让我一直悬着的心,慢慢落回了实处。
最初那点引狼入室的担忧,在日复一日的井井有条中,渐渐消散。
我甚至开始在心里暗暗庆幸,庆幸自己当初在那份不合时宜的心软之后,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这个叫林薇的姑娘,简直是为我这个特殊时期、特殊需求的家量身定做的室友。
然而,这种庆幸之余,一丝极其微妙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情绪,偶尔会像水底的暗流,轻轻涌动一下。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思李在客厅地板上玩积木,我坐在桌前,脑袋里毫无思绪盯地着电脑。
林薇的房间门破天荒地开了一条缝,她大概是在整理东西。
透过门缝,我无意中瞥见她坐在书桌前,侧影对着门口,并没有在看电脑或手机,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眼神有些放空,那身影在午后的光线下,竟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的孤寂。
那一刻,我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但这点涟漪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我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相安无事吗?
互不打扰,界限分明。
她的孤独是她的事,我的城池,需要的就是这样一道安静、冰冷的围墙。
我收回目光,继续我的思绪……
日子像流水一样快,因为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了……
第五节:突然的访客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总会寻找到浮现的契机。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三晚上。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浸骨的凉意。
我刚哄睡思李,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就着昏黄的落地灯翻阅一本旧相册,试图在泛黄的照片里寻找一些早已模糊的温暖记忆。
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声响。
突然,门铃响了。
清脆的铃声在雨夜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耳。
我的心下意识地一紧,这个时间点,会是谁?那些阴魂不散的“家人”面孔瞬间在我脑中闪过,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厌恶和警惕。
我放下相册,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并非我预想中任何一张令人心烦的脸孔,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男子。
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得体的休闲西装,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些,略显凌乱,但脸上带着一种急切而期待的神情。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在楼道惨白的灯光下,那红色显得格外扎眼。
不是“我所谓的家人”。
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但疑惑更深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里面那扇木门,隔着外面的防盗门栅栏,谨慎地问道:“你找谁?”
年轻人看到我,立刻露出一个礼貌又带着点紧张的笑容,语气急促地说:“阿姨您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请问,这是林薇家吗?我是她男朋友。”
找林薇?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林薇的房间门关着,她上个星期说去出差,到现在都没回来。
“她……出差还没回来。”
我如实相告,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
这一个月来,林薇的生活轨迹规律得像钟表,几乎从未有过夜归的记录,更别提有异性朋友上门寻找了。
“还没回来?”年轻人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困惑,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又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恳求,“阿姨,我能进去等她一下吗?外面雨挺大的。我打她电话一直没人接,我有点担心……”
“她上个星期就出差,不在了,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我看向那个小伙。
“阿姨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小伙一脸疑惑。
“她和我只是个室友,我怎么能知道呢?你给他打电话吧!”我轻声的说。
“阿姨,你不是林薇的妈妈吗?”小伙子的脸色更加疑惑。
我不想和他说更多,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啊?
“你给她打电话吧!”我撂下这句话就关了门。
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将门外年轻男子错愕的表情和那束刺眼的玫瑰隔绝在外。
我背靠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阿姨,你不是林薇的妈妈吗?”
小伙子那句充满困惑的问话,像一枚细针,反复刺穿着我的神经。
不对劲。很不对劲。
如果他是林薇的男朋友,哪怕只是追求者,怎么会连林薇基本的家庭情况、和谁同住都一无所知,甚至误以为我是她的母亲?
林薇出差一周,他若真是亲密之人,会一周都联系不上、直到今天才冒雨找来?
“咔哒”……我又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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