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林泉清舍临时布置的公堂之上,气氛肃杀。
张惟贤端坐正堂,面容冷峻。堂下,布政使周廷璋、按察使赵德明、都指挥使、杭州知府等官员分列左右,个个神色凝重。市舶司一众吏员,包括暂代主事的李同知和站在末位的沈沧澜,则垂首立于堂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诸位,”张惟贤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漕银被劫,乃震动朝野之大案。陛下震怒,特命本官前来彻查。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听听,对此案,诸位有何见解,又做了哪些查证。”
堂下一片寂静。官员们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愿意第一个开口。
杭州知府硬着头皮出列:“回禀钦差大人,下官已责令府衙全力缉拿黑风寨余孽,并加强运河巡防…”
“黑风寨?”张惟贤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据本官所知,黑风寨寨主已伏诛,余党星散。知府大人是认为,仅凭一群落草水匪,便能策划如此周密之劫案,并能将劫得的官银,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入杭州,甚至…以那般骇人听闻的方式送回市舶司?”
知府额头见汗,嗫嚅道:“这个…下官…正在严查…”
“严查?”张惟贤目光转向按察使赵德明,“赵大人,按察使司掌管一省刑名,对此案,可有高见?”
赵德明面色不变,躬身道:“回大人,此案确有诸多疑点。下官已派人暗中查访,只是…线索繁杂,一时难以厘清。尤其是永昌货栈前夜失火失窃,更是让案情扑朔迷离。”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永昌货栈,试图转移焦点。
张惟贤却不接话,目光扫过市舶司众人,最后落在了沈沧澜身上:“你便是沈沧澜?”
沈沧澜心头一紧,出列躬身:“回大人,正是卑职。”
“本官听闻,当日‘血银’送至市舶司时,你也在场。你可有何发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沧澜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吏身上。周廷璋、赵德明等人眼神深邃,带着审视与压力。李同知更是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沈沧澜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不能直接抛出密札内容,那会暴露顾老先生和自己,必须在钦差引导下,看似被动地道出部分事实。
“回大人,”他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卑职当日确在现场。除惊恐之外,卑职注意到两点异常。其一,部分银锭边缘,沾有疑似海盐的颗粒。漕银自内陆而来,此物出现,颇为蹊跷。其二,卑职核对近期待勘验倭商货船账目时,发现数艘货船申报载重与吃水深度不符,差额近两成。卑职怀疑,这两成载重,恐非申报之货物。”
堂上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海盐!倭商账目!这小吏竟敢在堂上当众提及!
“哦?”张惟贤适时表现出“兴趣”,“海盐…倭商…依你之见,这二者与漕银被劫,有何关联?”
沈沧澜低头道:“卑职不敢妄加揣测。只是觉得…若官银被劫后并未远遁,而是经由…某些海上渠道试图转运或处理,或可解释海盐来源。而倭商账目问题,或许…是其中一环。”
“荒谬!”按察使赵德明突然出声呵斥,声音带着威严,“沈书吏,无凭无据,岂可妄议涉及番商之事?更何况牵扯漕银大案!你可知构陷之罪?”
他试图以势压人,打断沈沧澜的话头。
沈沧澜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官威,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但他知道此时绝不能退缩。
“赵大人息怒,”张惟贤淡淡开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本官问话,让他说完。沈书吏,你继续说,依你之见,若官银真在杭州处理,何处最为可能?”
沈沧澜心领神会,这是钦差在给他递话头,也是在对赵德明表示不满。他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卑职人微言轻,只是…只是听闻永昌货栈内近日设有新工坊,夜间常有异响,且需重兵把守…或许…或许…”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永昌货栈?谢家的产业?”张惟贤目光转向布政使周廷璋,“周大人,谢家乃杭州望族,想必不会与此等之事有所牵连吧?”
周廷璋脸色微变,勉强笑道:“张大人明鉴,谢家世代忠良,定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其中必有误会…”
“是不是误会,查过便知。”张惟贤语气转冷,不再看周廷璋,目光扫视全场,“传本官令:其一,即刻查封永昌货栈,由按察使司派人会同本官随员,彻底搜查,不得有误!其二,传讯相关倭商管事,严加询问!其三,市舶司吏员沈沧澜,提供线索有功,暂调入本官行辕听用,协助查案!”
三条命令,如同三道霹雳,震得堂下官员面色大变。
查封谢家货栈!传讯倭商!提拔一个小吏!
这位年轻的钦差,手段竟如此雷厉风行,毫不留情!
“大人!此事是否…”赵德明还想争辩。
张惟贤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震屋瓦:“本官奉旨查案,有先斩后奏之权!谁敢阻挠,以同谋论处!退堂!”
官员们面面相觑,最终在张惟贤冰冷的目光下,悻悻退去。每个人心中都明白,杭州的天,要变了。
沈沧澜随着人群走出公堂,阳光有些刺眼。他知道,自己已被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接下来的,将是更残酷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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