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朱翊钧眉宇间的寒意。他将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递给刚刚奉召而来的张惟贤。
“张卿,你看看这个。”
张惟贤双手接过,迅速浏览,眉头渐渐锁紧。奏报来自浙江巡抚,言及东南沿海倭患近来有复炽之象,数股倭寇勾结海盗,频繁骚扰宁波、台州府沿海州县,烧杀抢掠,甚至一度攻破了一个防卫空虚的卫所,气焰嚣张。更令人忧心的是,奏报中提到,漕运总督衙门亦有呈文,言及漕粮北运屡受滋扰,运道不靖,恐误漕期。
“倭寇复起…漕运受阻…”张惟贤放下奏报,沉声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东南赋税重地,漕运更是国之命脉,不容有失。”
朱翊钧站起身,在暖阁内踱了几步,语气凝重:“朕岂不知?只是如今朝局甫定,京营正在整饬,若东南再起大规模战事,钱粮、兵马皆是问题。更可虑者…”他停下脚步,看向张惟贤,“据东厂和锦衣卫零星密报,此番倭寇作乱,背后似乎…不单纯。”
张惟贤心领神会:“皇上的意思是,有人借此生事,意图搅乱东南,甚至…声东击西?”
“未必没有这个可能。”朱翊钧目光锐利,“李伟虽死,其党羽未必甘心。冯保在宫内暂时蛰伏,但其在地方上,难道就没有一点势力?东南沿海,豪商大贾、地方官吏盘根错节,与漕运、海贸利益纠缠不清。如今京城风波刚息,东南便起波澜,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张惟贤深吸一口气:“若真有人暗中怂恿甚至勾结倭寇,以乱东南,其心可诛!皇上,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派得力之人前往东南,一则督师剿倭,稳定局势;二则…彻查幕后!”
朱翊钧盯着张惟贤:“卿心中可有人选?”
张惟贤迎上皇帝的目光,坦然道:“臣愿往!”
朱翊钧似乎并不意外,但仍是摇了摇头:“不行。京营整饬正在关键,朝中亦需卿坐镇。朕离不开你。”
“那…”张惟贤沉吟道,“或可派遣一位威望足以服众、且精通兵事的重臣前往。只是…”他面露难色,“东南情势复杂,非寻常将领能处置周全,需得文武兼备,又能体察圣意…”
就在这时,司礼监随堂太监在门外禀报:“皇爷,内阁呈递浙抚急报的票拟,请皇爷过目。”
朱翊钧皱了皱眉:“拿进来。”
一名小太监低头捧着奏本进来。朱翊钧接过,翻开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将票拟递给张惟贤:“张卿,你也看看。”
张惟贤接过一看,是内阁对于浙江巡抚请求增兵剿倭、协调漕运的票拟意见。建议派遣一位兵部侍郎前往督师,而推荐的人选,赫然是与冯保关系密切的一位官员。
“冯保的手,伸得可真快。”朱翊钧冷笑一声,“这是想趁机将他的人安插到东南去?”
张惟贤放下票拟,缓缓道:“皇上,此人…恐难当此重任。且若让其前往,东南局势,只怕会更加扑朔迷离。”
朱翊钧在暖阁内又踱了几步,忽然停下,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朕记得,南京兵部尚书王守敬,为人刚直,通晓军事,曾任过浙江按察使,对东南事务颇为熟悉。”
张惟贤眼睛一亮:“王尚书确是合适人选!只是…南京兵部尚书,位高权重,骤然调往浙江前线督师,恐需一个合适的由头,且需赋予其足够的权柄,方能协调各方,震慑宵小。”
“那就加他一个‘总督浙直等处军务兼理粮饷’的头衔,赐尚方剑,准其便宜行事!”朱翊钧断然道,“至于由头…倭患复起,危及漕运,特简重臣督师,名正言顺!”
“皇上圣明!”张惟贤躬身道。由南京兵部尚书出任浙直总督,位份足够,又能避开内阁(尤其是冯保影响下)可能的人选纠缠,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不过…”朱翊钧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在张惟贤身上,“王守敬虽可总督军务,但清查幕后之事,牵扯甚广,非统兵大将所长。朕需要另一双眼睛,另一把刀,替朕看清楚,东南的水到底有多深。”
张惟贤心中一动:“皇上的意思是…”
“沈沧澜。”朱翊钧吐出三个字,“让他以钦差侍卫或锦衣卫特使的身份,随督师队伍一同南下。明面上护卫钦差安全,暗地里,给朕查!查倭寇背后的勾连,查漕运受阻的内情,查是否有京城余孽在兴风作浪!”
张惟贤心头微震,皇帝这是要将沈沧澜这把利刃,用到更远、更险的地方去了。他深知此行凶险,但皇命难违,而且,这何尝不是对沈沧澜的一次重要历练和考验?
“臣…遵旨。只是沧澜官职低微,以何名义随行,还需斟酌,以免打草惊蛇。”
“这个简单。”朱翊钧显然已有考虑,“就让他挂个兵部职方司主事的虚衔,随军赞画军务。职方司本就负责舆图、军情,合情合理。暗中授他密旨,许他临机专断之权!”
“是!臣回去便安排。”张惟贤知道,此事已定。
……
英国公府,书房。
张惟贤将皇帝的决断告知了沈沧澜。
“…事情便是如此。皇上欲派你随新任浙直总督王守敬南下,明为辅佐,暗行稽查之权。你,可愿意?”张惟贤看着沈沧澜,语气严肃。他虽然可以命令,但还是想听听沈沧澜自己的想法。
沈沧澜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起一丝斗志:“大人,卑职愿往!京城之事虽了,但幕后黑手未必完全伏诛。东南若乱,必危及国本。卑职正想去看看,到底是哪些魑魅魍魉在搅风搅雨!”
“好!”张惟贤赞许地点点头,“不过你要记住,东南不同于京城。那里势力盘根错节,地方豪强、卫所军官、漕运衙门、甚至可能还有隐匿的海商巨贾,关系网复杂无比。你此行,如履薄冰,需步步为营。”
“卑职明白。”
“皇上许你密旨,有临机专断之权,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沉重的责任。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用。凡事,多与王总督商议,他乃正直老臣,可信赖。”张惟贤谆谆嘱咐,“另外,我会派几名得力可靠的暗卫随你一同南下,听你调遣。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查清真相,保全自己,其次才是雷霆手段。”
“谢大人!”沈沧澜心中感动,躬身行礼,“卑职定不负皇上信任,不负大人栽培!”
……
司礼监值房。
冯保也很快得知了皇帝的决定。他屏退众人,只留下最心腹的干儿子。
“王守敬…哼,那个老古板。”冯保阴恻恻地哼了一声,“皇上这是信不过咱家推荐的人啊。”
“干爹,那咱们…”心腹太监小心翼翼地问。
冯保眯着眼睛,手指捻动着佛珠,半晌才道:“咱们?咱们当然要‘帮’王总督一把…东南那潭水,浑得很。他王守敬想去搅和,那就让他搅和个够!你立刻派人,不,你亲自去安排,给南边递个话…”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心腹太监耳语了几句。那太监听得脸色微变,连连点头。
“记住,做得干净点,别留下把柄。咱家倒要看看,他张惟贤手下那个叫沈沧澜的小子,到了东南那龙潭虎穴,还能不能像在京城这般威风!”冯保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算计的笑容。
京城的风,悄然吹向东南。一场围绕剿倭、漕运与幕后黑手的更大风波,已在酝酿之中。沈沧澜的南下,注定不会平静。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血色白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