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一年的春天,仿佛被什么拖住了脚步,迟迟不肯降临。紫禁城的琉璃瓦上,依旧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宛如银装素裹的世界。腊梅虽然已经凋零,但那股清冷而坚韧的香气,却依然在空气中弥漫,似乎在诉说着冬日的余韵。
然而,就在这紫禁城的一隅,富察府的后院却是一片喧闹与慌乱。当家主母章佳氏正挺着足月的大肚子,躺在产房里,承受着一阵阵如潮水般汹涌的阵痛。她的额头早已被汗水浸湿,原本姣好的面容也因痛苦而扭曲。稳婆站在一旁,双手微微颤抖着,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这一胎的状况异常艰难,已经拖延了一天一夜,可孩子却还是没有要降生的迹象。尽管屋内的炉火烧得正旺,但人们的心却早已凉了半截。
当家老爷富察·马尔汉,身为堂堂镶黄旗勇将,此刻却像个失去了主心骨的孩子一般,在廊下焦急地踱来踱去。他的步伐显得有些凌乱,每一步都踩得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仿佛那积雪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不安。
“老爷!老爷!”
突然,一阵惊恐的呼喊声传来,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紧接着,只见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满脸惊恐,连声音都劈了岔:“天……天上有东西!”
马尔汉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对管家如此失态的表现感到十分不悦,怒斥道:“慌什么?天塌了不成?”
然而,管家的惊恐并未因为老爷的呵斥而减轻,他反而更加语无伦次起来:“不是塌了!是……是……您快出去看!”说着,他颤抖的手指向了东边的天空。
马尔汉见状,心中的疑惑更甚,但还是快步走出院子,来到了空地上。他猛地抬头,望向管家所指的方向。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睛瞪得浑圆,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此刻竟然如同画卷一般徐徐展开。五彩祥云如汹涌的波涛一般从东方翻涌而来,霞光万道,层层叠叠,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一片绚烂的色彩。
而在这片五彩祥云的中心,一只巨大的、展翅翱翔的金红色凤凰正缓缓浮现。那凤凰周身光晕流转,璀璨夺目,将原本有些阴沉的天空映衬得格外明净高远。
“凤凰……是天降凤凰!”
整个富察府的下人们都涌到院中,乌压压跪了一地,不住地磕头。
就在这异象出现的刹那,一声嘹亮而充满力量的婴儿啼哭,猛地从产房中响起,划破了长空。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是位千金!”稳婆欢喜得差点撞出门槛。
马尔汉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狂喜之情涌上心头。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产房,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直奔床前。只见稳婆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肉团托起,小家伙却不怎么哭闹,反而睁着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马尔汉屏住呼吸。这孩子……生得也太过明艳精致。刚出生的婴孩大多皱巴巴像小猴子,可她偏不。眉眼初具规模,已是钟灵毓秀,小巧的鼻尖,花瓣似的唇。更绝的是那双眼睛,像黑曜石,又清又亮,深处仿佛藏着旋涡,能把人的魂儿都吸进去。最妙的是,在她小巧的左眼尾下方,嵌着一粒芝麻大小的、墨玉般的痣,如同雪地里的一点墨痕,生动极了。
“雪……下雪了……”
不知是谁低低喊了一声。窗棂外,在凤凰祥瑞未散的余晖下,一场晶莹剔透的春雪,又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片片雪花被祥光映着,仿佛也染上了金红。
“雪……这孩子就叫泠雪吧。”
刚刚生产完,疲惫至极的章佳氏夫人,看着女儿那双比雪还清透的眼睛,轻轻说道,“如雪之清泠,愿她一生澄澈安然。”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想碰碰女儿细嫩的脸颊,却终因虚弱垂了下去。
富察·马尔汉心头一酸,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这轻得像片羽毛、却又沉甸甸如同珍宝般的女儿抱在怀里,对着章佳氏说道:“辛苦夫人了。”
那小小的、柔软的身体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带着一股奇异的温暖和生命力。
“祥瑞天降,明珠入怀。”
马尔汉喃喃道,铁骨铮铮的汉子,眼角竟有了湿意。
“什么?凤凰祥云?”
这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飞进了紫禁城。乾清宫里,正在批阅奏折的康熙皇帝听到心腹的奏报,手中朱笔一顿,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放下笔,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飘飞的细雪,心中暗自思量。
“这倒是个奇景……”
康熙帝素来对天象祥瑞颇为重视,更对富察·马尔汉忠心耿耿十分信任,“备驾,朕要去看看这位富察家的小格格。”
天子驾临,富察府上下激动惶恐。康熙进了内室,目光一下子就被襁褓中那个小人儿吸引住了。小家伙刚吃完奶,精神头儿正足,也不怕生,用那双黑眼睛,就这么“望”着眼前这位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威严而陌生的老人。
“咦?”
康熙不禁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叹。这孩子的眼神太特别了。既不像寻常婴儿那般懵懂混沌,也不带丝毫畏惧。通透得仿佛能洞察人心。可若再看,又能看到一种无比蓬勃的生机在静静燃烧。那种矛盾而惊人的神采,让阅人无数的帝王都心头微震。
康熙伸出手指,极其轻缓地碰了碰泠雪娇嫩的小脸。冰凉细腻的触感,和他因久握朱笔而带着薄茧的指尖形成对比。泠雪没有哭,反而微微歪了歪小脑袋,像是觉得有趣。
“哈哈哈哈哈!”
康熙帝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回音在内堂震荡,“好!好一个凤凰天象送来的小娇娘。富察马尔汉,你家这是得了块璞玉啊!”
皇帝连连赞叹,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泠雪?好名字!清泠如雪,风华初绽。朕看这孩子气韵非凡,与朕有缘。即日起,朕收她做养女!虽不移玉牒,但以朕亲女儿之礼待之!”
圣旨一下,满室皆惊。马尔汉及府中众人连忙跪谢天恩。襁褓中的泠雪,只眨了眨那清亮的黑眸,似乎是因为屋里人多暖烘烘的,打了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哈欠。
从这天起,富察·泠雪的名字,就和那场春雪与祥云凤凰一起,镌刻在了康熙朝的史册开端。她还不知道,她那双清如深雪的眼睛,以及她身上那如同雪下燃烧着火焰般的强大生命力,将如何照亮后来那波澜壮阔的紫禁城岁月。
她的到来,如同第一缕融化寒冰的春日暖阳,悄然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轨迹,此时此刻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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