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衙役离心,暗流汹涌
“沈大人,知府大人手谕在此!”来人一身府衙差官服色,腰间挎刀,下巴抬得几乎要与地面平行,声音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他甚至没有下马,就那么端坐在马背上,将一卷盖着知府大印的公文掷向阶前的沈砚秋,动作轻慢得如同打发叫花子。
沈砚秋抬手稳稳接住那卷公文,指尖触到冰凉的蜡封,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身后的衙役们,刚刚因擒拿王府家丁而激起的些许血性,在这位府衙差官盛气凌人的目光下,迅速消退,不少人下意识地垂下了头,或挪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近乎凝滞的紧张。
展开公文,上面的字句比他预想的更为严厉。“……米脂知县沈砚秋,年少孟浪,不谙世事,擅拘王府仆役,惊扰宗亲,有损官体,更易激起民变……着即释放所拘人等,并向王府管家赵德禄郑重致歉,以息事端。若再一意孤行,本府定当据实参奏,严惩不贷!”落款是延安知府的大印,鲜红刺眼。
那差官等沈砚秋看完,皮笑肉不笑地补充道:“沈大人,知府大人的意思,您可看明白了?赵管家那边还等着回话呢。都是为朝廷办事,何必闹得如此难堪?您初来乍到,有些地方的‘规矩’,还得学着点。”他特意加重了“规矩”二字,意有所指。
沈砚秋缓缓卷起公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声音依旧平静:“知府大人的训示,下官收到了。不过,王府家丁当街殴打苦主,证据确凿,众多乡亲眼所见。若就此释放,恐难以服众,亦有损朝廷法度威严。”
“法度?”那差官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沈大人,在米脂这地界,有些人的话,就是法度!您是个读书人,道理懂得多,可也得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知府大人这是爱惜您的才具,才给您留了台阶,您可别不识抬举,自误前程!”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沈砚秋沉默着,目光扫过身后那些衙役。他们大多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有班头脸色涨红,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知道,此刻若强行抗命,这些衙役恐怕没几个人敢跟着他硬顶知府的压力。昨日当街动手的那点勇气,在更高层的权势压迫下,显得如此脆弱。
权衡只在刹那。硬抗,立刻就是罢官夺职的下场,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妥协,虽屈辱,却还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卷公文紧紧攥在手里,对着差官道:“请回复知府大人,下官……遵命。即刻放人。”
那差官脸上露出“早该如此”的得意神色,哼了一声:“算你识相!人我就带走了,沈大人,你好自为之!”说罢,调转马头,带着随从径自往大牢方向而去,显然是准备直接提人。
沈砚秋站在原地,看着那差官耀武扬威的背影消失在县衙拐角,握着公文的手才缓缓松开。公文边缘已被他捏得有些褶皱。他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望着衙前街上零星走过的、面带菜色的百姓,以及远处王府那高耸的院墙轮廓。
“大人……”王书吏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声音里带着不甘和忧虑。
沈砚秋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声音低沉却清晰:“不必多言。去,让他们放人。”
王书吏叹了口气,应声而去。
放人的过程很快。赵彪等家丁被从牢里带出来时,虽然衣衫有些凌乱,但气焰已然恢复,尤其是看到府衙差官亲自来接,更是趾高气扬,对着押送他们的衙役骂骂咧咧,甚至故意撞向昨日动手擒拿他们的那名班头。
那班头名叫赵铁柱,是个黑壮汉子,此刻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额头青筋暴起,却在那差官冰冷的注视下,死死咬着牙,没有发作。其他衙役也都面露愤懑,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嚣张的家丁扬长而去。
沈砚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出声呵斥,也没有出言安抚。他知道,有些东西,需要他们自己去体会。
人群散去后,县衙前院恢复了冷清。沈砚秋转身往回走,经过班头赵铁柱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他那双因紧握而骨节发白的手上,淡淡道:“心里憋屈?”
赵铁柱猛地抬头,触及沈砚秋平静无波的眼神,满腔的怒火和委屈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下去,他低下头,闷声道:“属下……无能。”
“不是无能,是势不如人。”沈砚秋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势,不会总站在他们那边。把今天这口气记在心里,总有还回去的时候。”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走向二堂。
赵铁柱愣在原地,咀嚼着沈砚秋的话,看着那道年轻却异常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后,心里翻腾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复杂的、带着一丝期盼的坚定。
回到二堂书房,王书吏跟了进来,脸上忧色未褪:“大人,今日我们退了这一步,赵德禄那厮必然更加猖狂,只怕日后……”
“日后他只会更急着把我们赶出米脂,或者……”沈砚秋坐到书案后,指尖轻叩桌面,眼神锐利,“找个由头,让我永远闭嘴。”
王书吏心头一凛。
“所以,我们时间不多了。”沈砚秋铺开一张纸,“李之藻李御史那边,有回音了吗?”
“有了!”王书吏连忙道,“李御史听闻昨日之事,极为愤慨,已答应联络几位素有清名的乡绅,后日巳时过府一叙。他还暗示,王府和知府在历年赈灾粮和军屯粮上,手脚很不干净,他那里似乎有些线索。”
沈砚秋眼中精光一闪:“好!这才是关键!你立刻去办两件事。”他压低声音,“第一,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接触一下王府里那些不得志的,或者受过赵德禄打压的下人,尤其是可能接触到账目、仓储的。不必问得太深,先混个脸熟,送些小恩小惠,让他们知道,除了赵德禄,这米脂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沈砚秋的声音更沉,“你亲自带两个绝对信得过的老伙计,从县衙旧档案库里,调阅近五年所有经延安府拨付到米脂的赈灾粮、军屯粮的文书、账册存根。核对府库出库数目与我县接收数目,重点查勘核验单据、押运人员的画押记录,看看是否存在‘漂没’、‘折色’或者直接短缺的情况。记住,要隐秘,宁可慢,不可错,更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王书吏神色凝重,他知道这是在捅一个巨大的马蜂窝,一旦查实,必是惊天大案。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应道:“大人放心,小人晓得厉害,定会小心行事。”
王书吏领命而去后,书房里只剩下沈砚秋一人。窗外天色渐晚,暮色笼罩下来,将县衙屋宇的轮廓模糊。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明处的退让,是为了暗处的进取。赵德禄和知府以为逼他放人是一场胜利,却不知这反而激化了他彻查到底的决心,也让他看清了身边哪些人可用,哪些人需要警惕。那批被释放的家丁,以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粮食贪腐,就像一条隐在暗处的毒蛇,而他,已经开始沿着地面细微的痕迹,去寻找它的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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