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税新政推行满月这日,户部银库前罕见地排起了长队。陈永年站在队伍最前头,盯着库吏将一箱箱贴了红封的银锭过秤入库,眼角每听见一声唱报就抽搐一下。
陈氏盐行,实缴税银一万二千两——
他攥着缴税凭证的手指微微发白,这数目比往年整整多出一成。但想起怀中那份西北棉布专卖契约,又勉强压下心头那点抽痛。
下一位,赵氏盐行——
赵德贵挤上前来,几乎是咬着牙将银票拍在案上。他刻意别开脸不去看那过秤的银两,却冷不防瞥见站在廊下的沈砚秋。
沈砚秋今日未着官服,一袭青衫站在晨光里,正与苏清鸢低声交谈。他指尖在账册某处轻点,苏清鸢便立即用朱笔勾画。那气定神闲的模样,让赵德贵莫名想起上月公堂上那些摊开的偷税证据,后背倏地沁出冷汗。
赵老爷,沈砚秋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听说您上月往西北发了三船棉布?
赵德贵一个激灵,连忙拱手:托大人的福,头批货刚到张家口就售罄了。他偷偷抬眼,见沈砚秋唇角似有若无地噙着笑,心头那点怨气竟奇异般地消散了——这棉布利润,确实比预想的还要丰厚。
日头渐高,银库前的队伍却越排越长。不少中小盐商缴完税并不离开,反而聚在李茂才身边议论着减税后的好处。有人掰着指头算今年能多进账多少,有人商量着合伙去西北开拓商路,喧哗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肃静!银库大使呵斥一声,转头却对沈砚秋赔笑,沈大人见谅,这些商贾没个规矩。
沈砚秋摆摆手,目光扫过院中熙攘人群。他想起上月这些人还在衙门外高喊逼死盐商,如今却争相缴税,心底掠过一丝讥诮。
大人,苏清鸢悄步近前,递上一本新核的账册,首月盐税增收三万五千两,比预期还多出五千两。
她声音不高,却让附近几个竖着耳朵的盐商听得清清楚楚。陈永年正验看缴税回执,闻言笔尖一顿,在纸上洇开个墨点。
三万五千两...他喃喃重复,忽然觉得怀中那份棉布专卖契约烫得灼人。
这时一骑快马疾驰而至,马上锦衣卫翻身落地,将一卷黄绫递给沈砚秋:宫里头刚发的旨意,皇上召大人即刻进宫。
满院霎时静默。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卷黄绫上,陈永年甚至忘了呼吸——这节骨眼上召见,是福是祸?
沈砚秋展开黄绫扫过,面色如常地对苏清鸢吩咐:备轿。
大人...银库大使惴惴上前,可是新政有什么不妥?
沈砚秋将黄绫收入袖中,唇角微扬:皇上说,要赏。
这两个字像滴入热油的冷水,顿时在院中炸开。盐商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赵德贵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专卖契约,突然觉得那额外的一成税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
沈砚秋的轿子离开时,银库前的队伍排得更整齐了。不知谁带头喊了句恭送沈大人,竟引得一片附和。陈永年望着远去的轿影,忽然对身旁的赵德贵低语:这位沈郎中...不简单。
赵德贵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想起上月还暗中联络崔应元想要抵制新政,此刻却只剩庆幸。
乾清宫里,崇祯正对着户部呈上的新政奏报颔首。见沈砚秋进来,他难得露出笑意:爱卿果然没让朕失望。
沈砚秋垂首:此乃陛下圣明,臣不敢居功。
不必过谦。崇祯将奏报搁在案上,首月便增收三万五千两,若按此数,年增四十万两不在话下。辽东军饷总算有着落了。
侍立一旁的崔应元脸色铁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朕已下旨,崇祯示意内侍呈上一个朱漆木盘,赏白银五百两,升你为户部侍郎,仍管盐税与军饷调配。
木盘中的银锭闪着刺目的光。沈砚秋叩首谢恩时,瞥见崔应元袖口在微微发抖。
此外,崇祯又道,朕准你举荐两名干吏协理盐税。
这意在言外的恩典让崔应元猛地抬头,却被崇祯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沈砚秋再次叩首:臣举荐户部主事赵志恒、刘明远。
这两个寒门出身的官员,都是他暗中观察多时的人选。赵志恒精于核算,刘明远通晓商律,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因不肯依附阉党而备受排挤。
崇祯略一思索便准了:就依爱卿所奏。
退出乾清宫时,崔应元抢前半步与沈砚秋并肩,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沈侍郎好手段。
不及崔侍郎。沈砚秋驻足,目光扫过宫墙下沉沉的暮色,听说山东、河南的粮船都等着您批示?
崔应元瞳孔微缩,强笑道:沈侍郎消息倒灵通。
恰巧听闻。沈砚秋迈步前行,毕竟辽东将士等粮救命,耽搁不得。
他话音未落,一个兵部装束的武官疾步而来,见到崔应元时明显一愣,转而向沈砚秋行礼:侍郎大人,辽东八百里加急——后金围宁远,军中存粮只够五日了。
暮色陡然沉重,宫灯次第亮起,在沈砚秋眼底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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