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歇的魏军大营,泥泞深及脚踝。中军帐内,炭火驱不散湿寒,曹真抚案而立,明光铠映着阴沉天色,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焦躁。
连绵阴雨三十日,粮道断绝,士卒衣甲尽湿,疫病蔓延。他重重一拳捶在案上,再拖下去,不等蜀军来攻,我军自溃!
司马懿肃立下首,青衫整洁得不合时宜。他微微躬身:大司马明鉴。天时不助,强求无益。陛下既已下诏班师,当务之急是全军而退。
曹真猛地转身,铠甲铿然作响,诸葛亮若趁势追击,这数十万大军岂不成了待宰羔羊?
可命张合、戴陵二将各引精兵,分伏于陈仓道险要处。司马懿声音平稳如古井,前队作后队,后队作前队,徐徐而退。若蜀军来追,必遭重创。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亲兵疾步入内:报!洛阳使者到!
诏书展开,曹睿措辞严厉,责令即刻班师。曹真长叹一声,终于传令:依军师之计,撤军!
与此同时,赤坡蜀军大营。
诸葛亮轻摇羽扇,望着渐晴的天空。魏延按捺不住,声如洪钟:丞相!魏军已退,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帐中诸将纷纷附和,唯有姜维静立一旁,若有所思。
诸君只见其退,未见其谋。诸葛亮羽扇虚按,司马懿善于用兵,此时追击,正中其计。
他走到舆图前,羽扇点在祁山:吾不追退兵,直取祁山。此地前临渭滨,后靠斜谷,乃陇右咽喉。得祁山,则进可图关中,退可守汉中。
魏延、张嶷、陈式、袁綝听令!率兵两万出箕谷。
马岱、王平、张翼、马忠听令!率兵两万出斜谷。
两军会师祁山!关兴、张苞为先锋,随我中军接应。
军令既下,众将正待出帐,忽闻帐外一阵急促脚步声。只见一员小将风尘仆仆,疾步入内,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焦急:
“末将赵统,叩见丞相!”
诸葛亮目光一凝,认出这是赵云长子,温言道:“子延(赵统字)不必多礼,何事如此匆忙?”
赵统抬头,眼中满是忧色:“禀丞相,家父昨夜巡视营防,不慎感染风寒,今晨突发高热,已然卧床……郎中已诊视过,言是年迈体虚,加之连日劳累,邪风入体,虽无性命之忧,但……但需静养旬月,恐难随军出征了。”他说到最后,声音已微微哽咽。
帐中顿时一片寂静。镇军将军赵云乃军中柱石,此时病倒,无疑是一大损失。诸葛亮闻言,执羽扇的手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旋即恢复沉稳。他离席上前,亲手扶起赵统:
“子龙将军年事已高,为国操劳,以至于此,亮心实难安。”他语气沉缓,充满关切,“转告子龙,让他安心静养,军中之事,不必挂怀。北伐来日方长,待他康复,再建功业不迟。”
“谢丞相体恤!”赵统再拜,感激涕零。
诸葛亮沉吟片刻,又道:“传我军令,拨两名稳妥医官,带足良药,日夜看护赵老将军。所需药材,一应优先供给。”
待赵统领命离去,诸葛亮独立帐前,遥望赵云营寨方向,默然片刻,方轻叹一声,回身时目光已复锐利,扫过帐下诸将:
“军情紧急,不容延误。诸将各依将令,即刻出发!”
军令既下,蜀军如臂使指,悄然调动。
旬日后,斜谷口魏军大营。
曹真缓步走在营垒间,目光扫过那些倚着兵器打盹的士卒。连日行军让这些曾经的精锐显得疲惫不堪,甲胄上沾满泥浆,旗帜也失去了往日的鲜亮。他停下脚步,看着一个蜷缩在营帐角落的士兵,那士兵的靴子已经开裂,露出裹满泥泞的脚趾,却仍抱着长矛昏昏欲睡。
大司马......身旁的副将欲言又止。
曹真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走去。他的眉头始终紧锁,直到回到中军大帐,看到肃立等候的诸将,才勉强舒展眉头,换上一副从容神色。
诸位,他刻意让声音显得轻松,蜀军旬日不追,可见诸葛亮要么不知我军已退,要么......他顿了顿,环视帐中将领,胆怯不敢出。
这话说得并不十分自信,但帐中几位曹真嫡系将领立即附和:
大司马英明!蜀虏必是闻风丧胆!
正是,诸葛亮哪敢追击我大军!
司马懿站在众将之中,青衫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踏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克制:大司马,万万不可松懈。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曹真挑眉:哦?军师有何高见?
连日晴好,蜀军不赶,非不能也,实不为也。司马懿的指尖在舆图上轻轻划过箕谷与斜谷的方位,诸葛亮必是料定我军设伏,其精锐恐已暗出二谷,意在夺取祁山!
曹真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强压着情绪,尽量让语气平和:军师未免太过谨慎。蜀人若有此胆略,何不早出?若是要取祁山,又何必等到此时?
帐中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司马懿面不改色,语气反而更加恭谨:大司马明鉴。为策万全,更为了彰显大司马运筹之明,何不分兵驻防?大司马坐镇斜谷,总揽全局;懿不才,愿请一支兵往箕谷驻守。
他微微躬身,措辞极其讲究:若蜀军果至,我可凭险击之,挫其锋芒;若其不来,不过徒劳数日,却足显大司马用兵持重,算无遗策。于大司马威名,有增无减。
这番话巧妙地将军事部署转化为巩固主帅威望的政治谋划。曹真捻须沉吟,脸色渐缓。此举确实既能彰显他的统帅之才,又将最险要的箕谷防务推给司马懿。无论结果如何,他都稳坐钓鱼台。
曹真终于击案而定,就依军师。十日为期,若无蜀兵来,军师休要抱怨辛苦。
领命。司马懿深揖及地,垂首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
当夜,箕谷魏营。
司马懿未着甲胄,只穿一袭深色布衣,带着司马师、司马昭暗巡各营。泥泞中,士卒们蜷缩在漏雨的营帐内,怨声载道。
转到后营,忽闻一偏将王韬正与士卒抱怨:大雨淋了许多时,好不容易天晴,又要在这鬼地方驻守!大司马与军师分兵协防,苦的却是我们!
司马懿驻足阴影中,面无表情。司马昭欲上前呵斥,被他以眼神制止。
次日升帐,众将齐聚。司马懿端坐主位,目光如刀扫过全场。
带王韬。
王韬被押入帐中,面如土色。司马懿缓缓起身:朝廷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汝安敢出怨言,以慢军心?
末、末将不敢......王韬伏地颤抖。
不敢?司马懿声音陡然转厉,昨夜酉时三刻,你在后营所言,需要本军师重复么?
令箭掷地:推出斩首!
片刻后,血淋淋的首级献于帐前。众将悚然,帐内落针可闻。
诸君当知,司马懿环视众将,声音冷峻,吾等在此,非为争功,乃为社稷。再有惑乱军心者,犹如此例!
他随即调兵遣将,命张虎、乐綝各引兵伏于谷口两侧高地,戴陵引弓弩手藏于林中,自率中军据守要道。布防之周密,如天罗地网。
五日后,箕谷蜀军前锋。
牙门将军陈式一马当先,五千精锐疾行在险峻谷道中。两侧峭壁如削,猿猴难攀。
将军,是否放缓行军?副将提醒,此地易设伏兵。
陈式冷笑:魏军新败,仓皇北窜,哪有余力设伏?加速前进!
话音未落,一骑飞驰而至:参军邓芝到!
邓芝滚鞍下马,气喘吁吁:丞相严令:箕谷险要,恐有埋伏,不可轻进!
陈式脸色顿变:丞相何其多疑!吾料魏兵衣甲尽毁,必然急归,安得又有埋伏?
丞相计无不中,谋无不成,将军安敢违令?邓芝厉声道。
陈式想起街亭之败,新怨旧恨涌上心头,勃然作色:丞相若果多谋,不致街亭之失!今日吾自有五千兵,先到祁山下寨,看丞相羞也不羞!
魏延在旁冷眼旁观,想起子午谷之谋不用,也阴阳怪气道:既令进兵,又教休进。号令不明,如何服众?
邓芝再三阻当,陈式悍然不听,引兵疾进。行不数里,山谷愈发狭窄。
突然,一声炮响震彻山谷!
两侧高地上箭如雨下,滚木礌石轰然而落。谷口瞬间被乱石堵死,魏兵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中计!陈式大惊,急令退军,为时已晚。
高处,司马懿漠然俯瞰谷中乱象。司马昭兴奋道:父亲神算!
传令,合围。司马懿声音冰冷,我要这五千蜀军,有来无回!
谷中,陈式左冲右突,身侧士卒接连倒下。一支冷箭擦过他面颊,鲜血淋漓。正当绝望之际,谷外忽然杀声震天!
陈式休慌,魏延来也!
但见魏延挥刀跃马,率亲兵死战冲入重围。两将合兵一处,血战半个时辰,方才杀出一条血路。
残阳如血,映照着谷口横尸遍地。陈式回顾身后,五千兵马仅剩四五百伤卒。他与魏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劫后余生的惊悸。
悔不听丞相之言......陈式跪地痛哭。魏延默然望天,第一次对那个羽扇纶巾的丞相生出真正的敬畏。
远处山巅,司马懿望着败退的蜀军,眉头微蹙。
父亲,何不追击?司马师问道。
穷寇勿追。司马懿转身,谨守谷口才是要紧”
暮色渐浓,箕谷重归寂静,唯有风中飘散的血腥气依然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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