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局比赛的钟声,在一种比第一局结束时更加微妙的气氛中敲响。宝津楼前的观众们尚未从李师师露面的惊艳与随之而来的八卦骚动中完全平复,而知晓了部分惊人内幕的荣安,则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踏上了赛场。
她的目光扫过对面依旧面色苍白、身形却挺立如松的种渊。此刻,在她眼中,他不再仅仅是对手,不再仅仅是天枢,更代表着大宋边疆一道可能即将面临狂风暴雨的防线。蔡京、童贯的算计,金人的窥探,雍王的暧昧态度……种种迹象表明,种家这面旗帜,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若“镇岳社”今日夺冠,种家声望更隆,在即将到来的宋金联盟乃至可能的对辽战事中,必将被赋予更重的责任,也可能引来更恶毒的忌惮和打压。
必须赢!
不是为了蔡京,不是为了雍王,甚至不完全是为了她自己。而是要由她这个身份复杂、看似与各方都有牵连的原身,来接过这烫手的山芋,吸引走大部分的目光与火力,为种家,也为这具身体名义上的未婚夫,争取一丝喘息和转圜的空间。
这具身体留下的武功底子,经过她这段时间有意识的锻炼和皇城司某些不为人知的资源辅助,已然恢复了不少。内力虽不算深厚,但足以让她气息更绵长,动作更敏捷,对身体的掌控力远超常人。而她那经过现代特工训练的大脑,更是她最强的武器。
站在开球点前,荣安闭上眼睛,最后一遍在脑海中推演刚刚制定的“赢球攻略”。
所有的数据——环境参数、对手个体分析、战术体系推演——被重新整合、计算,融入她全新的战术意图。
攻略核心,以正合,以奇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正合”部分,极致控球,消耗为主。继续沿用第一局末段的策略,通过不间断的快速传倒,消耗“镇岳社”队员,尤其是种渊的体力。他的“病弱”是伪装,但高强度、高专注度的持续奔跑和指挥,对任何人的精神和身体都是巨大负担。
强化中场拦截。由曹晟和韩嘉彦组成第一道屏障,重点掐断“镇岳社”反击时向前输送炮弹的线路,尤其是传给种渊的球。
李邦贵继续“牛皮糖”战术。死死缠住种渊,不给他从容观察、组织的机会,最大程度削弱其大脑作用。
“奇胜”部分,关键杀招以身作饵,诱敌出击。
荣安自己,将不再局限于组织调度,而是会适时前插,主动寻求与种渊的正面对抗!她要让他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在关键时刻,她会动用恢复的内力,进行短距离的爆发性启动或更加刁钻的触球,打乱对方的防守节奏。但这必须极其谨慎,不能过于明显。
最后再用心理战“交易”。 这是最冒险,也是可能最有效的一步。她需要找到一个极其隐蔽的机会,靠近种渊,传递一个关键信息,让他“主动”选择失败。
“咚!”
皮球开出,第二局比赛正式开始!
“文魁社”坚决执行荣安的战术。
皮球在他们脚下快速流转,曹晟和韩嘉彦在中场不知疲倦地奔跑、拦截、传递。李邦贵则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贴着种渊,不断用小动作和身体遮挡进行干扰。
“镇岳社”显然也预料到了“文魁社”会继续控球消耗,他们阵型保持得依旧严谨,但那种伺机反击的锐利感,似乎比第一局稍逊了一分。长时间的被动防守和精神的高度集中,正在一点点蚕食他们的精力。
荣安没有急于进攻,她如同耐心的渔夫,稳稳控制着节奏。她的跑动范围极大,时而回撤接应,时而拉边策应,不断调动着“镇岳社”的防线。
机会,在上半旋中段出现。
一次中场的激烈拼抢后,韩嘉彦抢先将球捅给了荣安。荣安接球转身,面前正是且战且退、指挥队友布防的种渊!
就是现在!
荣安眼中精光一闪,没有选择传球,而是脚下猛地发力!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内力瞬间灌注双腿,她的启动速度骤然提升,带球直扑种渊!
这一下变向加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连种渊的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他迅速侧身,试图卡住位置。
两人第一次在场上发生了真正的、面对面的身体接触!
荣安感到一股沉稳的力量从对方身上传来,虽然有所收敛,但依旧能感受到其根基之扎实。她借力拧身,脚下将球一扣,试图从另一侧突破。
种渊的反应快得惊人,步伐移动,再次封堵。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身影交错,皮球在极小范围内被争夺。看台上爆发出阵阵惊呼,所有人都被这核心队员的直接对话吸引。
就在这一次交错,两人距离最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刹那,荣安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极低极快的语速,吐出了几个字。
“天枢,有细作,输给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和凝重。
种渊的身形,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微不可察地僵滞了百分之一秒!
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里,骤然掀起惊涛骇浪,但旋又被强行压下,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幽暗。
细作?什么细作?皇城司内部?还是指向这场赛事?她知道他身份?她此举是何意?保护种家?还是另有图谋?
无数念头在种渊脑中飞速闪过。
他看向荣安,看到的是一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里面没有狡诈,没有戏谑,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信任?还是怀疑?
场上的形势容不得他多想。
荣安已经利用他那一瞬间的停滞,将球拨给了插上的韩嘉彦,自己则迅速跑开。
但种子已经埋下。
接下来的比赛,种渊的指挥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妙的“迟滞”。
他的呼喊不再那么及时,他的调度不再那么精准狠辣。“镇岳社”的防线,偶尔会出现一些之前绝不会有的、细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漏洞。
荣安知道,他听进去了,他在权衡,他在配合。
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策略,不断指挥队伍攻击那些微小的漏洞,虽然一时未能取得进球,但给“镇岳社”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
曹晟的冲击,韩嘉彦的调度,李邦贵的骚扰,再加上荣安神出鬼没的前插和偶尔展现出的、超越常人的瞬间爆发力,让“镇岳社”疲于应付。
种渊的脸色越来越白,咳嗽的频率似乎也增加了。
他的一次回追拦截后,甚至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好一阵,才在队友的搀扶下缓缓直起身。
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担心这位种家小公子的身体是否还能支撑。
下半旋,比赛进入白热化。
“文魁社”久攻不下,难免有些焦躁。
一次进攻被化解后,“镇岳社”再次发动快速反击!球经过几次传递,又一次交到了后场的种渊脚下!
机会!反击的机会!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只要种渊这脚传球出去,很可能又是一次致命的威胁!
然而,就在种渊抬脚准备长传的瞬间,他仿佛气力不济,支撑腿一软,整个人向前一个踉跄!
踢出的皮球又高又飘,完全失去了准头,软绵绵地飞向了边线……
“唉!”
看台上响起一片惋惜之声。
“种小公子怕是撑不住了……”
“是啊,看他那样子,真是拼了命了…”
就是现在!
荣安等待的终极反转时刻!
“镇岳社”的这次意外“失误”,导致他们阵型前压,后防空虚!
她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在种渊“失误”的瞬间就已经启动!她体内那点内力毫无保留地爆发,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一道青灰色的闪电,直插“镇岳社”腹地!
边线的韩嘉彦心领神会,抢在球出界之前,将球奋力救了回来,直接一个低平球传向中路!
荣安拍马赶到!
她身边只有一名仓促回追的“镇岳社”后卫!
面对出击的门将和侧面赶来补防的对手,荣安的大脑冷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
她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没有停球,没有调整,而是在跑动中,利用脚尖极其巧妙地一捅!
皮球贴着草皮,划出一道诡异的微小弧线,恰好从门将伸出的脚边和门柱之间的狭小缝隙中钻了过去!
球……进了!
整个过程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从种渊的“意外”失误,到荣安的闪电前插,再到那记神来之笔的捅射,流畅、迅捷、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戏剧性!
整个宝津楼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惊叹!
“进了!球进了!”
“天啊!安正字!是安正字!”
“这速度!这射门!太精彩了!”
“文魁社”的队员们疯狂地冲向荣安,曹晟一把将她抱起,韩嘉彦用力拍着她的肩膀,连李邦贵也兴奋地满脸通红。
1 : 0 !
“文魁社”在第二局取得了领先!
而另一边,种渊在队友的搀扶下,脸色苍白如纸,汗如雨下,咳得撕心裂肺,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那“病发”的模样,无比真实,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因为体力透支、旧疾复发才导致了那次关键失误。
只有荣安知道,在那剧烈的咳嗽和虚弱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一颗冷静而权衡利弊的心。他选择了相信她,或者说,他选择了对种家最有利的局面。他的“失败”,巧妙得毫无痕迹,完美地契合了他“病弱”的人设,不仅不会引人怀疑,反而会博得更多的同情,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对潜在危险的避让。
比赛还剩最后一点时间,“镇岳社”虽奋力反扑,但核心“病发”,士气受挫,终究未能扳平比分。
第二局结束的钟声敲响。
“文魁社”以 1 : 0 战胜“镇岳社”,拿下了至关重要的第二局,从而以总比分 1 : 0第一局平局,第二局胜领先!
距离魁首之位,仅一步之遥!
荣安在队友的簇拥下,接受着观众的欢呼。她看向对面那个被种家子弟紧紧围住、看似虚弱不堪的种渊,心中百感交集。
赢了,但赢的方式,却充满了无奈与算计。
然而,她别无选择。
这潭水太深,太浑。
唯有先赢得眼前的胜利,才能获得继续博弈的资格,才能有机会,去应对那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
第二局结束的钟声余韵未绝,宝津楼前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稍稍扼住,旋即又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
荣安与“文魁社”的名字被反复提及,那记电光火石般的进球被不断回味。
然而,这胜利的喜悦尚未在荣安心头沉淀,一名身着蔡府服饰、面容精干的管事便悄然来到“文魁社”休息区,躬身一礼,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
“安正字,曹公子,韩公子,李公子,太师有请,于看台一叙。”
来了。
荣安心头一紧,该来的总会来。
曹晟、韩嘉彦、李邦贵三人则是受宠若惊,又带着几分忐忑。蔡太师亲自召见,这可是莫大的“荣宠”,但联想到比赛胶着以及各自家族的立场,这“荣宠”背后是何意味,实在难料。
四人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跟着管事穿过人群,走向那象征着权力顶峰的皇室看台。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投来或羡慕、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看台之上,气氛微妙。蔡京端坐主位,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仿佛只是欣赏了一场精彩的表演。
童贯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黧黑的面庞上看不出深浅。高俅则站在一旁,脸上堆着惯有的笑容,但眼神却在荣安身上多停留了几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疑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崇文院小官,蹴鞠技艺高超,临场应变惊人,似乎……并不简单。
雍王赵似神色如常,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仿佛事不关己。
“学生安荣,曹晟、韩嘉彦、李邦贵,拜见太师,童枢密,高太尉,雍王殿下。”
四人依礼参拜。
“不必多礼。”
蔡京的声音温和,带着长者对晚辈的嘉许:“几位皆是青年才俊,今日这场决赛,看得老夫亦是心潮澎湃。尤其是安正字,于崇文院修书之余,竟有如此球技谋略,实属难得,后生可畏啊。”
他话语虽是夸赞,但那双凤眼落在荣安身上,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仿佛在说:你的表现,我都看到了,适可而止。
荣安立刻躬身,语气谦卑而惶恐:“太师谬赞,学生愧不敢当。今日侥幸,全赖曹兄、韩兄、李兄奋力拼搏,以及……对手承让。”
她将“承让”二字咬得微不可查地重了一分,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不远处依旧被簇拥着、看似虚弱不堪的种渊。
蔡京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而看向曹晟三人,又勉励了几句诸如“不愧将门之后”、“韩相有孙如此”之类的场面话,让曹晟三人激动不已,连道不敢。
就在这时,一旁的童贯忽然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打破了这看似和谐的场面。
“哈哈哈!好!确实后生可畏!”
童贯拍了一下座椅扶手,目光灼灼地看向荣安,带着军中特有的粗豪气:“安小子,你这球踢得有点意思!不光有技巧,更有胆魄!临阵变通,抓住机会一击致命,是块好材料!比那些只知道死读书的酸丁强多了!”
他这话语,看似粗线条的赞赏,却隐隐与蔡京那含蓄的“提醒”形成了微妙的对抗。
童贯作为军方代表,又与蔡京并非铁板一块,他自然也是知道荣安用假身份进入崇文院的,但他乐得见到能让蔡京感到些许“意外”的人。
荣安心中明了,面上却表现得更加“惶恐”,连称“枢密使过奖,学生惶恐”。
高俅眼珠转了转,也笑着接口:“童枢密说的是,安正字确实令人惊喜。不知安正字此前在何处高就?竟埋没了如此人才。”
他这话问得随意,实则是在试探荣安的底细。
压力瞬间来到了荣安这边,也间接波及到了安排她进入崇文院的人。
一直沉默的雍王此刻不得不开口了。
他放下扳指,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语气轻松地打着圆场:“高太尉有所不知,安荣乃是官家亲自举荐至崇文院历练的干才,有些非常之能也是正常。今日这蹴鞠赛,倒是让本王也见识了其另一面才华。年轻人,锐气足些是好事,只要懂得分寸,忠于王事便好。”
他将荣安的“出色表现”归因于“官家举荐”“干才”的“非常之能”,又点出“忠于王事”的前提,既回应了高俅的试探,安抚了蔡京可能的疑虑,也隐隐警告了荣安不要逾越。
一番话,滴水不漏,尽显皇室子弟的政治智慧。
荣安连忙顺势下坡:“殿下教诲,学生铭记于心。定当恪尽职守,不负皇恩。”
蔡京深深地看了雍王一眼,又瞥了瞥荣安,最终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那笑容背后,是满意,还是更深的算计,无人得知。
而就在这看似和谐的场面下,荣安敏锐地感觉到,来自另一侧看台,那道属于“王公子”的目光,正阴鸷地注视着这边。他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看好戏般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场猎人围堵狡狐的游戏,又仿佛在评估着宋国高层之间这些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中场休息的时间就在这暗藏机锋的交谈中迅速流逝。荣安几人告退,返回场地。
背对着那权力看台,荣安能感觉到几道目光依旧黏在自己的背上。
这些国家的渣滓……
最后一场,她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恰到好处”,不能过于张扬引来忌惮,也不能显得软弱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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