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北和阿狗回到小院时，空气中弥漫的烤鱼香气比往日更浓烈几分。
“可算回来了！”尹道元的笑从屋里漫出来，脸上的褶子都堆成了花，却比寻常多了些刻意的热络。
他几乎是抢着接韩北手里的鱼叉，指尖触到对方腕骨时，韩北几不可察地缩了下。“快洗手！今儿我露一手，给你们炖了杂鱼锅，还烤了三条海鲈鱼！”
韩北的目光扫过满桌远超平日水平的菜肴，最后落在尹道元那笑得近乎谄媚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尹道元今儿的笑里掺了太多殷勤，反倒让人发怵。
“师父，您这是遇上啥好事了？”阿狗放下东西，也顾不上洗手，抓起块烤鱼就往嘴里塞，含糊道，“前儿我要吃杨梅，您还说酸倒牙，今儿怎么主动备上了？”
“少贫嘴！”尹道元拍了下他后脑勺，视线却黏在韩北身上，“小北，来，坐这儿。”他拽过张竹凳，往韩北身后一塞，又转身拎过个粗陶酒坛，“尝尝这个！村头老张头埋在窖里的好酒，我求了半天才肯匀我半坛！”
韩北刚坐下，面前就被推来杯满得快溢出来的酒，酒气冲得人鼻腔发辣。“可以不喝吗？”他捏着杯沿，“这酒闻着就烈，喝了头疼。”
“今天这酒不一样！”尹道元不由分说按住他的肩，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你看这鲈鱼皮，烤得跟蜜饯似的，酥香脆，不配点酒，简直是暴殄天物！就一口，尝尝？”
阿猫举着鸡腿凑过来，油乎乎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北哥就喝一口呗！师父今儿跟中了奖似的，拦都拦不住！”
阿狗嘴里塞着鱼肉，含混不清地附和：“鱼鳃边那肉，嫩得能化了，就着酒绝了！快尝尝！”
韩北捏着酒杯转了半圈，他看了眼尹道元期待的脸，又瞥了眼阿狗嘴边的油光，最终还是仰头灌了下去。
这烈酒像火流进了喉咙，烧得他喉结猛地滑动，眼尾瞬间浮起层薄红。
“好！痛快！这才是爷们！”尹道元一拍大腿，眼底深处的那点算计几乎要满溢出来，却被他用笑声盖得严严实实。
接下来的酒局，几乎成了尹道元的独角戏。
他一会儿讲年轻时在码头跟人斗狠的往事，一会儿又说捡到阿猫阿狗的之后的鸡飞狗跳的日子。
杯盏碰撞的脆响里，韩北的眼神渐渐蒙上了层雾气。他没说话，只偶尔被问到时应一声。
酒过三巡，尹道元拍着韩北的肩膀，开始掏心掏肺：“小北啊，我知道，你以前可能是遭遇过不好的事情，但经过这半年，我感觉你已经走出来了，我也是真把你当自己人了！你放心，以后啊，咱爷几个就在这渔村，安安稳稳过日子！你腿还没好利索，我给你治一辈子！来，为了咱们的新生活，再干一个！这碗……可是最后一杯了！喝完咱就歇着！”
韩北是真的不行了，他酒量本就差，平日里滴酒不沾，这高度酒下了三杯，已经是他的极限，眼神已经有些迷离，反应也慢了许多。
他看着尹道元递过来的，又是满满一杯酒，听着那番掏心窝子的话。或许是这渔村的风太柔，或许是烤鱼肉太香，他竟觉得这老头的话里真藏着几分真心。
沉默几秒后，他又一次仰头饮尽。
杯底落桌的轻响刚过，韩北的身体便猛地晃了一下。他试图用手撑住桌子，却徒劳无功，强撑着片刻后，最终还是抵不住那股眩晕，慢慢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尹道元：“！！！”
“小北？”尹道元试探着叫了声，见人没反应，又推了推他的肩膀，“醒醒？别在桌上睡，着凉。”
韩北动了动，似乎觉得趴着不太舒服，皱着眉，无意识地蹭了蹭，在桌上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醉后的韩北没了往日的冷硬，眉头舒展着，呼吸轻浅，脸颊泛着酒后的红晕，褪去了那层生人勿近的煞气，露出几分少年人的青涩。
“醉了，是真醉了。”尹道元低声说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毫无防备趴在桌上，呼吸绵长的韩北。
确定韩北真的醉倒了，
尹道元赶紧对阿猫阿狗使眼色，压低声音：“阿猫阿狗，你俩听着，阿猫陪我出去办个大事！阿狗你留下来看着韩北，他要是醒了问我去哪，就说……就说我去镇上给李大爷复诊了！听见没？”
阿狗嘴里还嚼着杨梅，酸得眯起眼，含糊道：“知道了师父。可您带着药箱干嘛？李大爷就是老毛病，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吧？”
“你懂什么！”尹道元瞪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急促，“备着总没错！快！阿猫！把师父那个宝贝药箱子拿来，快！手脚麻利点！”
阿猫抱着药箱跑出来，脸上满是担忧：“师父……您不是要去海城吧？小北哥前儿还说，那里鱼龙混杂，危险得很，不让咱们靠近……”
“闭嘴！富贵险中求懂不懂？老子心里有数！”尹道元一把抢过药箱，又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睡得毫无知觉的韩北，声音压的更低，“我就……就去看看？收了定金，远远地看一眼那病人，真有诈，老子掉头就跑！凭我混迹江湖几十年的经验，打不过，我还还跑不掉吗？”
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走时又回头看了眼趴在桌上的韩北，眉头拧成个疙瘩：“阿狗！愣着干嘛？把你小北哥扶屋里床上去！”
“哦，好！”阿狗赶紧应着，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架起韩北。
往日里挺拔硬朗的人此刻软得像团棉花，浑身的力气都卸了，乖乖地靠在他身上。
“小北哥，咱回屋睡啊。”阿狗扶着人往屋里挪。
韩北没睁眼，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软软的，尾音还拖了半拍，脑袋歪在阿狗肩上，呼吸带着酒气喷在阿狗脖子里，烫得人心里发慌。
“小北哥……慢点……”，刚到床边，韩北忽然闷哼一声。
“零九……”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
阿狗愣了愣，没听清，可下一秒，韩北又呢喃起来，这次更清楚些，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委屈的意思：“零九……别走……”
他眉头紧蹙，像是在做什么噩梦，手臂猛地圈住了阿狗的胳膊，力道大得吓人。
阿狗被韩北拽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在他身上。
“小北哥？醒醒，是我啊，我是阿狗！”他试图拽回被抱住的胳膊，却被箍得更紧。
“阿狗吗？”韩北忽然松了点力气，睁了睁眼睛，眼神根本没聚焦，“弄疼你了吗？抱歉……”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无措的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话音刚落，抓着阿狗的手忽然松开，转而揪住了自己的衬衫领口，胡乱扯了两下，像是嫌热，又像是在挣脱什么。
那动作带着酒后的慵懒，只是衣服被他胡乱扯开，漏出一节精瘦的腰。
阿狗赶紧伸手拽开被子，给他盖上。韩北却忽然皱紧了眉，像是陷入了什么梦境。
“零九……”
韩北又是一声呢喃，这次声音更轻，像是在撒娇……
那是阿狗从未听过的语调，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和他平日里冷硬的模样判若两人。
“零九？谁呀？”
阿狗彻底看呆了，蹲在床边看了半天，挠挠头，原来小北哥喝醉了，是这副样子啊。跟村里那户人家被宠坏的小娃娃似的，一点脾气都没有，还听话得很。
片刻后，阿狗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把门掩上时，还听见屋里传来模糊的呓语，全是那个叫“零九”的名字。
而此时，村口码头上，尹道元正催着阿猫解开船绳。海风灌进他的领口，他回头望了眼渔村深处那抹昏黄的灯光，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却很快被五百万的金光盖了过去，他利落跳上渔船。
船桨划破夜色，留下一道涟漪。
尹道元不知道，他这一去，不仅是自投罗网，更是亲手扯断了韩北在这渔村最后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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