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修尘的身影彻底融入暮色,沉重的兽皮背囊压得他脚下枯枝嘎吱作响,但他步伐却异常稳健,朝着镇中心那片被火把照亮的演武场奔去。
然而,当他踏入那片熟悉的、尘土飞扬的场地时,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今天演武场上,显得异常安静。没有少年们被朱教头吼得面红耳赤的狼狈,也没有棍棒相击时震耳欲聋的呼喝。只有少年们组队练习时压抑的喘息,以及木棍沉闷碰撞的“梆、梆”声,在凝滞的空气里回荡,透着一股令人心头发紧的沉闷。连平日里像炸雷一样、能震落树上枯叶的朱教头的辱骂声,也彻底消失了。
刚做完暮训常规负重项目的罗修尘,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古铜色的皮肤在火把映照下泛着油光。他走到场边,将沉重的兽皮背囊放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目光扫过沉默训练的少年们,最后落在抱着双臂、眉头紧锁、目光沉沉望向南侧那对十五岁少年的朱力峰身上。
“朱教头,”罗修尘的声音低沉,带着训练后的微喘,“你们今天怎么了?”
朱教头闻声,缓缓转过头。他那张刀劈斧凿般、常年带着严厉线条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罗修尘,眼神复杂,最终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语气干涩而疲惫:“想加练?自己滚去搬石锁。” 说完,目光又落回南侧,仿佛穿透了那些奋力对抗的少年身影,看向某个遥远而血腥的所在,心中暗叹:这群刚长成的崽子……这一去黑水河谷,不知道还能囫囵个儿回来几个……
战争的阴云,已如凛冬寒风般,无可阻挡地席卷而来。战火,已然烧到了黑水城!圣灵皇朝的征兵令,如同冰冷的铁索,勒紧了黑水城周围所有像岭南城这样的小城。每家每户,凡有十五岁以上男丁者,皆在征召之列!
“修尘!”旁边王铁柱传来一声压低的招呼。他比罗修尘晚几个月来演武场,这五年亲眼看着罗修尘从沉默少年蜕变成如今这山岩般强悍的模样,也深受刺激,下狠心锤炼自己,虽不如罗修尘那般筋肉虬结,却也练得一身精悍腱子肉。
他抹了把汗,凑近罗修尘,脸上带着不解和一丝难得的轻松:“你弟今儿个才到家,盼了五年才盼回来,你咋不搁家陪着,还跑来暮训呢?”
罗修尘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朱教头和那些沉默对练的南侧少年身上,眉头微蹙:“柱子哥,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死寂氛围的核心。
王铁柱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忧虑和一丝愤懑。他压低声音,语速很快,仿佛在宣泄心头的憋闷:“打仗呗!还能咋的?天塌了!朱教头……怕是要带着南边那群满十五岁的崽子,上战场了!”
他朝南侧努努嘴,“听说是去黑水河谷。他娘的,天苍帝国是比咱圣灵皇朝富得流油,可咱岭南城出来的娃,哪个不是山窝窝里滚大的?穷山恶水,养出来的都是不要命的狠角色!人多,骨头硬!”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茫然和对同村伙伴的担忧。
就在这时,朱教力峰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那沉寂许久的炸雷般嗓门再次响彻演武场,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决绝:“暮训——结束!所有人——集合!”
少年们迅速停下动作,拖着疲惫的身体,沉默而迅速地聚拢过来,形成几个松散的队列。火把跳跃的光芒在他们年轻而沾满汗水和尘土的脸上明灭不定,映照出紧张、不安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恐惧。
朱力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锥,缓缓扫过南侧那群明显年纪更大、体格也更健硕的少年,声音洪亮却带着砂砾摩擦般的粗粝感,字字砸在每个人心上:“南队!听清楚了!十五岁以上的,今天晚上回去——跟爹娘、跟婆娘娃娃,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道的别都道了!三天后,日落时分,还在这儿!老子亲自带着你们——开拔!去黑水河谷!”
“战场”二字他没有说出口,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已随着“黑水河谷”这个地名,弥漫在整个演武场的上空。沉重的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压抑,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少年们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暮色四合,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奔跑着,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修尘,” 跟在后面的王铁柱喘着粗气,目光紧紧盯着前面那个如履平地般稳健的高大背影,以及他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兽皮背囊,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五年来……你……你一直背着这玩意儿……来回跑?这……这背囊……到底多重啊?”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他实在难以想象罗修尘是如何做到的。
“两百斤。” 罗修尘平静无波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没有丝毫停顿,脚步甚至加快了几分,留给王铁柱一个在暮色中依旧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
“两……两百斤?!!” 王铁柱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变了调,惊得差点岔气,“跑二十里山路……还……还背着这个?!!”
他看着罗修尘那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的稳健步伐,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却丝毫不见滞涩,心中涌起的已不仅是佩服,而是近乎敬畏的震撼。他咬紧牙关,拼命迈动灌了铅似的双腿追赶。
罗修尘没有回答,脚步却更快了。那两百斤的重量仿佛彻底沉入他的骨骼,化作比夜色更坚硬的东西。远处岭南镇的灯火微弱,像黑暗中最后的呼吸。
王铁柱望着前方几乎与山影融为一体的背影,那稳健的脚步声不再是踩在碎石上,而是像战鼓般沉闷地敲击在他心口。他忽然明白了演武场上死寂的由来——那是一种被更庞大、更冰冷的东西彻底碾压过后的失语。
夜色彻底合拢,将两个身影和那比背囊更沉重的命运一同吞没。只有脚步声持续敲打着山路,一声声,通往前方的血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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