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重归死寂，只有林野脱力昏迷后粗重却均匀的呼吸声，以及远处荧光之海永恒的、无声的摇曳。
危机被林野搏命般的“嘴炮”暂时击退，但代价是他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彻底垮了下去。
江烁和顾星澜将林野和依旧昏迷的随安并排安置在相对干燥的平台角落。
顾星澜撕下自己衣角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为林野渗血的右手进行包扎，动作小心翼翼。
江烁则检查着随安的状况，眉头越皱越紧。
随安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泛着死灰，被高压电网击中的部位皮肤焦黑，偶尔还有细微的、不祥的电火花窜出。
设备全毁，药品匮乏，身处绝地。
随安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必须做点什么。
江烁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台彻底黑屏、外壳碎裂、还冒着丝丝黑烟的老旧笔记本。
他将其捡起，手指抚过冰冷残破的外壳，像是在进行某种告别，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尝试。
他盘膝坐下，将笔记本放在膝上，双手十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视了那些尖锐的金属裂口，直接探入机器内部，触摸着那些烧焦、短路、扭曲的元件和线缆。
他在用指尖“阅读”这场毁灭。
顾星澜包扎完毕，担忧地守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她看着江烁紧闭双眼，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人都与那堆废铁融为了一体。
他的指尖在焦黑的电路板上极其细微地移动、按压、感知着那些肉眼无法察觉的电容变化、电阻残留、以及芯片内部最后一丝可能尚未完全消散的、承载着数据的微弱电荷。
这不是维修，这是在灰烬中寻找余温，在废墟里打捞残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烁的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比之前驱动公式时更加苍白。
这种纯粹依靠触觉和超越常人的心算能力进行的“硬件级数据打捞”，消耗巨大且希望渺茫。
终于，他的指尖在一块彻底烧毁的存储芯片边缘停下。
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未被完全熔断的数据链路接口。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顾星澜：“他的平板！快！”
顾星澜一愣，立刻明白过来，连忙从随安浸水的背包里捞出那台屏幕裂成蛛网、同样奄奄一息的平板电脑。
“数据线！”
江烁声音急促。
顾星澜手忙脚乱地在随安一堆乱七八糟的遗物里翻找，终于找到一根同样湿漉漉、但接口似乎还能用的转接线。
江烁接过线，无视了水渍，一头插入平板唯一的接口，另一头，则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直接撬开了笔记本那块烧毁芯片的保护盖，将线缆裸露的金属线，精准地按压在了那极其细微的数据链路接口引脚上！
物理连接，建立！
下一秒，江烁的双手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左手五指在平板裂开的屏幕上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滑动、点击（尽管屏幕几乎无法显示），右手则持续稳定地保持着那脆弱到极致的物理连接，指尖微调，对抗着任何一丝可能导致信号中断的抖动。
他正在试图用平板的残存电量和自己作为“人肉中继”的精准控制，强行从那块烧毁的笔记本芯片里，抽取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未被覆盖的缓存数据！
平板的屏幕疯狂闪烁，乱码和雪花点交替出现，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报废。
江烁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读”到了！
一些碎片化的、残缺不全的、关于随安那个“丧气滤镜”程序的底层代码碎片！关于信号模拟和情绪伪装的最核心算法逻辑！
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似乎是随安无意中缓存下来的、来自外部网络的实时数据流残片！
就在这数据被艰难抽取、传输的瞬间——
嗡……
那台濒死的平板屏幕，在剧烈的闪烁中，极其短暂地、清晰地显示出了一串数字：【‘随安’关注者： -198,753】
数字是刺眼的红色，并且还在极其缓慢地减少。
掉粉。
在他濒死之际，他赖以为生、精心维护、甚至不惜用“抑郁滤镜”来固粉和伪装的直播间，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失关注者。
二十万。
而且还在增加。
那些曾经追捧他“真实丧”的观众，那些在他直播间抱团取暖、寻找共鸣的粉丝，在他最真实地面临死亡、无法再继续“表演”的时候，冷漠地、甚至可能是带着嘲讽地，按下了取消关注的按钮。
现实的残酷，比高压电网更令人心寒。
这串冰冷的数字，如同最后一把淬毒的匕首，透过平板的屏幕，狠狠扎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视线。
顾星澜捂住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伤和愤怒。
就连沉浸于数据抽取中的江烁，动作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那串不断减少的粉丝数下方，又一行极其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文字，挣扎着闪烁了一下：
【匿名访问：‘枢纽’底层日志（部分解密）…传输中…】
是江烁强行抽取数据的行为，无意中触发了一个深埋在随安平板系统深处的、连随安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后门或者监听程序！这个程序正在趁机窃取并尝试传输某种来自这个“枢纽”的日志信息！
数据传输极其不稳定，断断续续。
但就在这传输的瞬间，江烁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从那碎片化的日志信息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数学结构特征码！
这个特征码，与他正在研究的“世界线收束公式”的某个关键变体，高度吻合！
这个废弃的地下枢纽，这个布满荧光植物的诡异空间，其底层运行日志里，竟然隐藏着与“世界线收束公式”相关的数据？！
这意味着什么？
EVE系统早就开始在这里进行某种与“公式”相关的秘密实验？还是……这里本身就是公式某个应用的试验场？
没时间深思！
啪！
一声轻响，平板屏幕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再也无法点亮。
物理连接的那一端，笔记本芯片里最后一丝电荷也终于耗尽，彻底化为一块死物。
数据流中断。
随安掉粉的数字，和那惊鸿一瞥的日志解密提示，一同凝固在了永恒的黑暗里。
江缓缓松开手，任由那根临时数据线垂落。
他抬起头，看向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随安，又看向那深不见底的、隐藏着秘密的荧光之海。
绝望依旧。
但却混入了一丝更加复杂、更加令人不安的——
冰冷的真相的碎屑。
随安用失去二十万关注者的代价，或许，在无意中，为他们撬开了一条通往更深层秘密的缝隙。
只是这缝隙，幽暗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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