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队长来啦！”
孙丽眼睛尖，一眼就瞧见李队长带着个陌生男人走过来，立马笑着打了声招呼。
“孙丽啊，忙着呢！”李队长腰杆挺得直直的，满脸红光地介绍说，“这位是省里下来的王干事，专门到咱们药坊参观学习的！”
“王干事好！”
几个妇女纷纷问好，眼神里透着好奇，不过手上分拣草药的活儿一点没停。她们那专注又熟练的样子，让王强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异样。
王强微笑着点点头，目光在那些晾晒的药材和已经封好的药膏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孙丽她们身上。
“大家辛苦啦。”他声音温和，就跟个实实在在的基层干部似的，“这药膏效果这么棒，肯定有啥独特的窍门吧？都是沈大夫的方子？”
“那可不！”孙丽是个直性子，大嗓门说道，“从挑哪种草，到怎么洗、怎么晒，再到下锅熬多长时间，全都是沈大夫一步一步教的！她说了，这药膏是用来救命的，一点儿都不能马虎！”
王强藏在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紧。
“沈大夫人在哪儿呢？”
“在医务室呢！今儿她坐诊，忙得脚不沾地！”李队长一脸自豪地接过话，“走，王干事，我带你过去！”
医务室就在大队部隔壁，是一间更小的土坯房。
门开着，里面已经挤了好几个等着看病的村民。
王强站在门口，没急着进去。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一下子就落在了坐在旧木桌后面的那个人身上。
是沈君兰。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白大褂，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白净净的脖子。
她的侧脸线条很柔和，这会儿正低着头，给一个哭闹的孩子把脉，神情特别专注，就好像周围的吵闹声跟她没关系似的。
王强下意识地把呼吸放轻了。
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和这贫穷山村不太搭调的安静气质。
她的手指又细又长，轻轻搭在孩子细细的手腕上，动作稳得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原本还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孩子，在她轻声细语的安抚下，居然神奇地安静了下来，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沈大夫，省里来的王干事，找你了解点情况。”李队长在门口喊了一声。
沈君兰听到声音抬起头。
目光越过众人，平平静静地看了过来。
就在和王强对视的那一瞬间，王强那双经过特殊训练的眼睛，捕捉到她瞳孔深处有一丝一闪而过的……审视。
那目光特别淡，却像一根冷冰冰的探针，一下子就戳穿了他的伪装。
不过仅仅是一瞬间，那份审视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又有礼貌的平静。
“李队长，王干事，请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她的声音清清爽爽、稳稳当当的，没有一点波动。
王强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有警报响了。
这个女人，感觉太敏锐了。
沈君兰很快开好方子，又仔仔细细地叮嘱了孩子的母亲几句，这才起身走过来。
“沈大夫，这位是省卫生厅的王干事。”李队长赶忙介绍。
“王干事，你好。”沈君兰伸出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讨好，也不疏远。
王强伸手和她握了一下。
她的手有点凉，指腹因为常年握笔写字，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握力很稳，轻轻一触就松开了。
“沈大夫，久仰大名啊。”王强笑着，语气里带着官场的那种客套，“我在省里就听说了，红星大队有位医术特别厉害的赤脚医生，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干事过奖啦。”沈君兰微微点点头，“我也就是知道一些土方子，给乡亲们看看小毛病，尽点自己的本分罢了。”
“沈大夫太谦虚了！”
王强笑容更明显了，接着话锋一转，说到了正题上。
“我刚才去药坊看了，办得可热闹了！你们这药膏效果这么好，我们厅里的领导都知道了！我这次下来，主要就是想跟沈大夫你取取经，学习学习这药膏的宝贵经验。”
取经。
宝贵经验。
这几个词，他说得声音不大不小，却好像几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里。
沈君兰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温和。
“王干事太客气了。这药膏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方子，我自己摸索着改了改。主要是咱们这后山的药材多，加上乡亲们一起努力，才勉强有点成绩，实在算不上什么经验。”
“祖传方子？”
王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小动作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犀利。
“那可真是家学渊源啊！不知道这方子……能不能详细说说？比如说主要药材的比例，熬制的时候关键的火候？我们也好学习记录一下，看看能不能推广。”
他问得特别直接，目光像火炬一样，紧紧盯着沈君兰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沈君兰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得就像山里的清泉，一点波澜都没有。
“王干事，这方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有规矩，里面的药引不能外传。至于其他药材，也不是啥稀罕东西，后山上到处都是，像当归、川芎、透骨草这些。”
她停顿了一下，说话不紧不慢的，却把所有关键的地方都巧妙地解释了。
“炮制的手法和熬煮的火候才是关键，这个……我自己也还在研究，怕说得不准确，反而误导您了。”
这一番话说得严严实实，一点漏洞都没有。
既用“祖传规矩”这个最有力的理由堵住了核心问题，又大大方方地说了一些不重要的常见药材，最后把关键技术说成是“火候”这种只可意会没法言传的东西。
王强心里不禁一沉。
厉害啊。
这个女人，不简单。
这样的应对，简直可以当教科书范例了。
看来，想从她嘴里直接问出东西，根本不可能。
他脸上笑容还是没变，就好像真的只是个来学习的干部。
“理解，理解！祖传秘方嘛，是我唐突了！”他摆摆手，接着话锋又一转，“那……沈大夫，能不能带我看看药材的处理流程？这总不涉及秘方吧？”
沈君兰看了李队长一眼。
李队长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行啊！王干事想看药材，没问题！沈大夫，你带王干事去后头新弄的药材基地逛逛？”
“好。”沈君兰点点头，“王干事，这边请。”
王强跟在沈君兰后面，一路上边闲聊，边旁敲侧击地问药坊的产量、销路、药材种植这些问题。
沈君兰回答得有条有理，能公开说的信息，她知道的都讲了，涉及到核心的内容，就简单带过。
走到半山腰，一片新开垦的坡地出现在眼前。
地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绿油油的一大片，长得好得有点夸张。
“王干事，这是我们大队新弄的药材基地。”沈君兰指着那片药田说，“种的都是常用的药，够咱们自己用的。”
王强蹲下来，捏起一株紫花地丁。
这叶片又厚又大，颜色鲜亮，根系也特别粗壮，感觉蕴含的生命力都要从叶子里冒出来了。
他又抓起一把泥土，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土质就是普通的土，没什么特别的。
可这药材长得这么好，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他哪知道，沈君兰为了让大家更有干劲，偷偷用稀释过的灵泉水浇过这片地。
“沈大夫，这药材种得真好，有啥窍门吗？”王强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没什么窍门。”沈君兰语气平平淡淡地说，“就是勤快点除草，多施点肥。大概……是咱们这后山的水土好。”
水土好？
王强心里暗暗冷笑。
他走了好多地方，啥样的好地方没见过，可从来没见过能把普通草药养成这么好品相的土地。
这沈君兰，嘴里没一句真话。
他站起来，拍掉手上的泥土，目光看似随便地一扫，却一下子定在了沈君兰腰间挂着的小药箱上。
药箱的搭扣没扣紧，露出来一角。
除了听诊器和银针包，里面还并排摆着几个小小的白瓷瓶，瓶子里装着颜色不一样的粉末。
在瓷瓶旁边，还有几叠用油纸包着的药膏，正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和他怀里那盒神奇药膏一模一样的，清冷药香！
王强那一刻感觉全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
找到了！
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慢慢把目光移开，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
“沈大夫说得对，一方水土养一方药。红星大队，真是个好地方啊！”
可他心里，已经像翻江倒海一样了。
那些粉末！
那肯定就是她嘴里说的，不能外传的“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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