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北风卷着哨子，刮得人脸生疼。
可红星大队部前的空场上，却比烧开的水还要滚烫。
人山人海，热气蒸腾，那场面，比过年放露天电影还热闹！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压不住的兴奋和渴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台上那张盖着红布的长条桌上。
年底分红大会，又来了！
会计钟林锋戴着那副焊在脸上的眼镜，捏着账本的手指，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连算盘珠子都差点拨飞了。
他拿起铁皮喇叭，凑到嘴边。
只这一个动作，底下鼎沸的人声瞬间消失，安静得能听见北风刮过电线的呜咽。
就连含着手指的娃娃，都被自家娘亲捂住了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社员同志们！安静！现在，我来公布咱们红星大队1977年全年的决算情况！”
钟林锋的嗓音因为过度激动，撕裂出尖锐的破音。
“经过核算，全年农林牧副渔的总工分，折合成现金……”
他报出的那个数字，比去年高了一大截，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但这，仅仅是开胃小菜。
钟林锋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毕生的力气都吼出来。
“重点来了！经过核算，咱大队的药坊、手工艺坊、山货加工厂、饲料厂、新建的塑料加工厂、五金配件厂、编织厂扩建车间……等十七个集体工副业的总利润——”
他顿住，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下一秒，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炸出来，声音响彻四野！
“达——到——五——千——万——元——！！！”
五……五千万？！
我的老天爷！去年一千万，今年就翻了五倍？！
啥时候冒出来十七个厂子的？
我不是在做梦吧？！
整个会场死寂了足足五秒。
随即，“轰”的一声，彻底炸了！
惊呼！尖叫！不敢置信的狂吼！无数人疯狂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却怎么也算不清“五千万”到底是多少个零，到底能堆成多大一座钱山！
李队长站在台上，脸膛红得发亮，双手叉腰，尽情沐浴在这山呼海啸般的震撼之中。
等那股疯癫的劲头稍稍平复，他才双手往下压了压。
“静一静！都给老子静一静！”
他的声音洪亮又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豪。
“没错！就是五千万！这是咱们红星大队所有人，跟着沈大夫，拼了命干出来的成绩！”
他一根根掰着粗壮的手指。
“药坊新开三条生产线！编织厂的订单都接到国外去了！五金厂给县农机厂当独家供应商！饲料厂不光喂饱了咱们自己的猪，还卖到了周边三个县！”
“为啥能干成？！”
“就是因为听了沈大夫的！市场缺啥，咱就干啥！队里的年轻人敢闯敢拼，满世界跑业务拉订单！咱们村人手不够，就从外村招工！这才有了今天！”
底下的社员们，听得胸膛里热血翻涌，一股名为“骄傲”的东西，直冲头顶！
“但是！”李队长话锋一转，神情肃穆，“这钱，怎么分？我跟队委商量了，也征求了社员代表的意见——大部分，不能分！要继续投进去，让钱生钱！”
这话一出，人群里有了些微的骚动，但更多的是理解和信任。
去年一千万变五千万的奇迹，已经让沈君兰和李队长的每一个决定，都成了他们心中颠扑不破的真理。
“投到哪儿去？”李队长自问自答，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扩建厂房！更新设备！研发新产品！咱们明年的目标，产值破一个亿！”
“好！”
雷鸣般的响应，几乎要掀翻天空！
“当然！”李队长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该分的，一分都不会少！今年，按新规矩，‘基本工分+绩效奖金’！谁出力大，谁搞了创新，谁跑的销售多，谁就拿大头！我保证，家家户户到手的钱，都比去年多一大截！”
接下来，会计开始念名字发钱。
每一个名字后面跟着的数字，都引来一阵阵羡慕的惊叹。
那些拿到厚厚一沓大团结和一叠粮票的人，嘴巴咧到了耳根，手抖得比钟林锋还厉害，心里已经盘算着这个年要割多少肉，扯多少布了。
等所有人都分完了钱，会场上一片喜气洋洋。
沈君兰站了起来。
她走到台前，声音不响，却像有种魔力，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乡亲们，钱分了，厂子也多了，是天大的好事。”
“但我想问大家一句，咱们现在出门去县里，脚下的路，好走吗？”
一句话，让全场的喧嚣瞬间冷却。
人们面面相觑。
那条路……
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拖拉机开上去像坐船，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运货的卡车，更是隔三差五就陷进坑里动弹不得。
“咱们的货，越来越好，越来越多。”
沈君兰环视全场。
“可路不通，货怎么运出去？外面的人，又怎么愿意进来？”
“老话讲得好：要致富，先修路！”
“我提议，从大队的公积金里，拿出一笔钱，把咱们村通往县道的主路，彻彻底底，修一遍！”
“拓宽！砸实！铺上水泥！”
“让大卡车能稳稳当当开到咱们厂门口！让咱们的娃娃出门上学，再也不怕风吹雨淋！”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修水泥路？我的娘欸！那得花多少钱？”
“可……可要是真修成了，那可就太敞亮了！”
“是啊！以后走亲戚，骑个自行车都不颠屁股了！”
“咱们红星大队要是通了水泥路，那在全县都是独一份的牌面啊！”
李队长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吼道：“沈大夫这话，简直是说到我心窝子里去了！我一百个同意！这路必须修！不但要修，还要修最好最宽的！修一条让咱们红星大队未来十年、二十年都吃红利的康庄大道！大家说，好不好？！”
“好！！”
“修路！”
“修水泥路！”
刚刚分到钱的狂喜，瞬间升华为对更美好未来的集体憧憬！
修路！
这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这个年，红星大队过得油水丰足，人心振奋。
养猪场扩产到上千头，交完任务猪，还剩三百多头。消息一出，周边县镇的卡车差点把门槛挤破。
李队长豪气拍板，留下三十头最肥的，全杀了！
“敞开了吃！管够！”
家家户户分了足斤足两的鲜肉，又额外买了不少。
女人们忙着腌腊肉、灌香肠，院子的屋檐下，挂满了一排排油光锃亮、散发着浓郁烟熏肉香的“年货”，馋得外村人路过都走不动道。
“瞧瞧人家红星大队，这过的叫神仙日子！”
“唉，咱啥时候能有这光景哟？”
红星大队未婚的小伙子，一夜之间成了十里八乡最抢手的香饽饽。
媒婆踏破了门槛，嘴里直念叨：“再晚点，红星队的单身汉都要被抢光啦！”
热烈的春节过后，农闲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席卷全村的修路大会战！
李队长亲自坐镇工地，县里的技术员请来当参谋，全村的壮劳力倾巢而出。
拖拉机、马车来回穿梭，运沙石，拉水泥。
劳动的号子声与机器的轰鸣声，在早春的原野上交织成一曲激昂的乐章。
这条路，承载着全大队人滚烫的希望。
而就在这热火朝天的建设声中，另一份更加揪心的期待，正在知青点和那些考生的家中悄然蔓延。
高考录取通知书，到底什么时候到？
每一天，邮递员清脆的自行车铃声，都像一把小锤，狠狠敲在无数人的心尖上。
希望与焦虑，日复一日地熬着每一个人。
另一头，李队长却烦恼得直薅头发。
省里、县里都知道红星大队发了大财，三天两头开会研究，点名要派“学习考察团”下来，这到底是来取经，还是来摘桃子，谁也说不准。
而沈家，则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条通往京城的无形线路上。
女儿每天传回的加密留言，正一点点拼凑出一副风云变幻的图景。
好消息，似乎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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