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员那张脸——因暴怒而扭曲、因惊愕而僵硬——仿佛就在江岳眼前灼烧。
敞开的舱门如同嘲弄的大嘴，暴露出空无一物的仓库，唯有散落的垃圾在冰冷的高倍镜头下无所遁形，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脸上。
“司令！政委！”
张大彪的声音撕裂了山林的寂静，他像一头刚捕到猎物的猛虎，从密林深处猛冲出来，脸上汗水泥污混作一团，却掩不住眼中狂野的兴奋：
“清点完了！发了！老天开眼，这回是真发了！子弹堆成山！炮弹码成垛！粮食、药品……还有一堆叫不上名的洋货！够咱独立纵队吃香喝辣大半年！”
“哈哈哈——！”
李云龙的笑声如同炸雷，轰然滚过树梢，惊得宿鸟仓皇飞窜，
“老张！这可不光是咱独立纵队的收获！旅长派了两千民工帮场子，这份‘礼’咱要是独吞了，那不成不懂规矩的棒槌了？”
赵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老李，这回倒识大体。”
“嘿！你个老赵，我李云龙啥时候不是顾全大局的好同志？”
赵刚没接话，用力拍了拍江岳的肩膀，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赏：
“江岳！首功！绝对的！你这手‘空城计’加‘草船借箭’，唱绝了！把鬼子司令部当猴耍！”
江岳缓缓放下望远镜，紧绷的嘴角终于牵起一丝疲惫却真实的笑意，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装备大队的任务……这几个月的，总该算完成了吧？”
“完成？”
李云龙眼一瞪，
“你那自动步枪，答应给老子多少来着？想赖账？”
笑声在山谷间回荡，胜利的狂喜与丰收的满足感激荡在每个人心头。
李云龙的目光扫过山下渐成黑点的侦察机，又掠过林间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和忙碌的人群，大手一挥，斩钉截铁：
“行了！鬼子的‘纪念照’拍完了，咱这出戏也唱到高潮了！段鹏！”
“到！”
段鹏身形挺得笔直。
“传令！所有人！所有物资！按预定路线，立刻转移！快！给老子把家当看好了！一颗米都不许丢！天黑前，必须给我进入大山坳！”
命令如刀，不容置疑。
“是！”
段鹏转身欲走。
“等等！”
江岳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般刺破了喧嚣。
他的望远镜并未放下，目光死死咬住太原方向消失的机影。
“司令，政委……装备大队，请求再留一会儿。”
“留？”
李云龙浓眉瞬间拧紧，
“江岳，你小子又憋什么坏水？肥肉都叼嘴里了，鬼子的相机也拍完了，还不撒丫子跑？等着鬼子大部队来给你开欢送会？”
赵刚也皱起眉：
“江岳同志，任务已超额完成，同志们都已到极限，安全转移刻不容缓。”
然而，江岳的眼神却异常灼亮，像嗅到血腥味的猎豹：
“司令，政委，飞机是飞走了，但筱冢义男那老鬼子……”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现在，怕是正捏着照片，肺管子都要气炸了。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他猛地指向平安县城方向：
“这老狐狸，绝不会善罢甘休！侦察机只是开胃菜！后面……轰炸机倾泻怒火？地面部队疯狂反扑？或者……更毒辣的招数？”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
“装备大队人少，目标小，善隐蔽。我们就在林子边缘，找个制高点，死死盯住县城和公路！摸清鬼子的下一步棋，对我们转移和判断敌情，价值……不可估量！”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崭新的弹药箱，笑容里淬着寒冰。
李云龙盯着江岳，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下巴上的胡茬。
几秒钟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他知道这小子，胆大包天却又心细如发，装备大队就是他手里最锋利的暗刃。
“好！”
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
“你小子鬼精，想看就看！但给老子记住——”
他竖起两根铁棍般的手指，目光如电：
“第一！藏好！像地老鼠一样藏好！敢露一点马脚，让鬼子闻到味儿，老子扒了你的皮点天灯！”
“第二！天黑前！不管看到什么，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必须给老子撤！追上大部队！不许恋战！听见没有？！”
“是！保证隐蔽！天黑前绝对撤离！”
江岳挺胸立正，眼中跳动着炽热的火焰。
赵刚沉声补充：
“安全第一！情报重要，但你们，更是独立纵队的无价之宝！”
“请政委放心！”江岳郑重应诺。
李云龙不再废话，对着张大彪咆哮：
“还戳着当柱子？执行命令！撤！”
“是！”
张大彪的吼声震彻山林：
“全体！方向西北！急行军！出发！”
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密林深处只剩下风过树叶的沙沙低语，以及装备大队战士们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和细微移动声。
江岳凝视着大部队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缓转向晨光中那座孤寂破败的平安县城轮廓。沉默笼罩着他，眼神复杂难辨。
“这么一座县城……”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
“好不容易打下来，水都没喝一口……就这么扔了，真他娘的……可惜。”
旁边的魏和尚挠着光头，瓮声附和：
“就是！白花花的大米都抢出来了！鬼子的指挥部，那大房子，要是能睡上一晚……”
“美得你冒泡！”
小眼毫不留情地打断，
“魏和尚，你当鬼子飞机是摆设？敢在城里睡大觉？等着铁王八下蛋吧！就咱们这点家底，够炸几回？到时候别说骨头渣，灰都给你扬喽！”
一直沉默的柱子抱着胳膊，目光死死锁住县城方向，听到小眼的话，用力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炮兵的执拗与向往：
“鬼子的铁鸟……太欺负人！压得人喘不过气！要是……能把小王庄那几门八八炮弄过来……”
他眼中骤然爆发出光芒，
“咱们还用怕？敢来，就给它捅下来！”
“八八炮？”
江岳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柱子，
“柱子！仔细说！就眼前这座城！要守住它，让鬼子的飞机不敢轻易俯冲，最少……需要几门？”
柱子被这目光点燃，精神大振，手指立刻对着县城的轮廓比划起来，脑中飞速计算：
“大队长！八八炮，射程远，威力足！”
他指向几处关键制高点，
“城不大，形状也规矩。只要位置选得刁，炮手够硬……”他猛地竖起一根手指，斩钉截铁：
“一门！只要一门部署到位，就能让鬼子的铁鸟，在咱们头顶上……再也撒不了野！”
江岳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盯着柱子竖起的那根手指，仿佛那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一把能刺破苍穹的利矛。
远处的平安县城在晨曦中沉默着，像一个巨大的、诱人的、却又布满致命陷阱的谜题。
一门炮？
一个疯狂到令人窒息的想法，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脊椎。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也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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