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冢义男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冰棱，从地图上那个刺目血痂般的红叉缓缓移开。
太原司令部的心脏深处，一场毁灭性的风暴正随着他的意志急速凝聚，矛头直指刚刚喘息片刻的平安县城——那里，短暂的胜利余温尚未散尽。
大孤镇，晋绥军新七旅旅部。
四合院内，空气凝滞如铅。
旅长楚云飞背对房间，军装挺括如刀裁，身形似孤松屹立。
窗外，灰败的天空映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铁青。指尖残留着桌案冰冷的触感，那里摊着一份清单——一份耻辱的证明。
“立功兄，”
楚云飞的声音不高，却像绷紧的弓弦，压抑着雷霆，
“上次豁出脸面，越级向阎长官告状，才抠出点粮秣弹药，解了燃眉之急！可你看看——！”
他猛地转身，手指狠狠凿在清单上，
“这才几天？后续补给，从被服到救命药，从枪栓零件到车马油料，全他妈卡死了！战区后勤处那帮敲骨吸髓的蠹虫，是铁了心要勒死我楚某人！”
参谋长方立功一脸苦涩：
“旅座息怒……痼疾难医啊。上次我们捅了马蜂窝，他们不敢抗命，就玩阴的：拖沓、克扣、使绊子……无所不用其极。”
“哼！”
楚云飞眼中寒芒爆射，
“无非是我楚云飞不肯同流合污！将士们在前面用命填战线，他们在后面吸兵血自肥！此等行径，军心如何凝聚？战刀如何锋利？！”
他踱了两步，语气陡然沉重，
“平安县城刚破，筱冢义男岂会善罢甘休？反扑已在弦上！我新七旅首当其冲！若枪炮无弹，肚里无粮……”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嘶哑，
“难道让兄弟们用血肉之躯去堵鬼子的炮口吗？！”
方立功刚要开口——
“报告旅座、参谋长！第二战区长官部急电！”
副官洪亮的声音撕裂了旅部的沉闷。
“念！”
楚云飞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门口。
副官立正，展开电文：
“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致新七旅楚旅长：
着令你部，火速与八路军李云龙部接洽，相机行事，务必接管平安县城防务！
必须多角度拍摄我军入城、接收、布防之清晰照片，彰显军威，用于全国宣传！
阎长官亲谕：此乃头等要务，务必办妥，以昭示我晋绥军光复国土之赫赫功勋！切切此令！”
电文念毕，死一般的寂静笼罩旅部。
楚云飞脸上的阴郁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荒诞至极的错愕取代。
他嘴角扯动，露出一丝毫无温度、淬满冰渣的冷笑。
“呵……呵呵……”
短促的笑声压抑而刺耳。
他走回桌边，拿起那份承载着绝望的补给清单，又瞥了一眼副官手中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电报纸。
“方参谋长，”
楚云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你听听，‘接管’？‘拍照’？‘彰显功勋’？好一个‘头等要务’！”
“砰！”
他猛地将补给清单拍在电文之上！
“补给呢？！枪弹呢？！粮食呢？！将士们的死活呢？！这些实实在在的命脉，战区视而不见！推诿塞责！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现在！李云龙！是他！用血啃下了平安县城这块硬骨头！是他！承受了最惨烈的代价！而我们呢？还在为下一颗子弹、下一顿饭苦苦挣扎！”
楚云飞的声音陡然拔高，愤怒与讥讽如岩浆喷涌，
“结果呢？一道命令！让我们去‘接管’？去摘那用别人血肉浇灌的‘桃子’？还要我们摆好姿势，拍照邀功？！”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眼里，前线将士的命，竟不如几张粉饰太平的废纸重要吗？！”
方立功脸色铁青，强压怒火：
“旅座，长官部用意昭然若揭！他们要的只是平安县城这块‘光复’的金字招牌，好去抢夺民心舆论！至于这城是谁用血换来的？鬼子即将到来的滔天怒火？他们根本不在乎！只在乎照片够不够光鲜，宣传够不够响亮！”
楚云飞大步走到作战地图前，手指狠狠戳向那个刚被红笔圈定的“平安县城”。磨盘岭方向，硝烟的气息仿佛透过地图弥漫进来。
“李云龙……桀骜如狼，用兵刁钻，更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楚云飞的声音冷冽如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军人的清醒，
“他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正该扬眉吐气，论功行赏！我们此刻跑去，说要‘接管’？还要带着相机去‘彰显功勋’？”
他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方立功：
“你信不信？不等鬼子的枪口转过来，他李云龙的枪，会先一步顶在我们的脑门上！”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更别忘了筱冢义男！吃了这么大的亏，他岂会咽下这口气？重兵集团的反扑，必是雷霆万钧！ 此时去‘接管’平安县城，就是把自己钉死在鬼子复仇炮火的正前方！成他李云龙的肉盾！替死鬼！”
方立功深以为然，忧色更重：
“旅座明鉴！平安县城此刻就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个吸引毁灭风暴的漩涡中心！我们若贸然介入，师出无名，必与八路反目成仇，更要独自承受鬼子主力最疯狂的报复！以我们目前枯竭的粮仓和见底的弹药库……绝无生路！”
楚云飞的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那个小小的红圈，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那份荒唐的电报和绝望的补给清单，像两座大山压在他的肩头。
旅部内，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以及一个悬在刀尖上的、令人窒息的抉择：
这道“头等要务”的催命符，他楚云飞……接，还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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