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斗室内的寂静切割得支离破碎。沈清弦靠在行军床上，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钝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一次次冲击着她勉强维持的清醒。换上了干净的粗布衣裤，伤口被妥善处理，温水和食物下肚，暂时驱散了濒死的寒意，但精神的极度疲惫和紧绷却难以缓解。
她看着坐在窗边旧木椅上的“白鸽”老人。他佝偻着背，侧耳倾听着窗外黎明时分细微的声响，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异常清澈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锐利的光，像一只在黑暗中蛰伏了太久的老鹰。他在这里看守了二十年。二十年，足以让一个婴儿长大成人，也足以让许多秘密彻底腐烂，或者……发酵成足以掀翻一切的烈酒。他等的，就是“火种”被送来的这一天吗？他和李公李云深、和周维明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
“您认识李公？”沈清弦忍不住轻声问道，声音因虚弱而沙哑。
老人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丫头，你觉得‘星火’计划，错在哪里？”
沈清弦愣了一下，思绪回到“蜂巢”中那些冰冷的培养舱，想到赵卫国的疑案，想到林凡清的疯狂，想到守碑人的悲愤，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回答：“它……背离了初衷，用活人做实验，践踏了伦理和生命。”
老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神深邃：“是，也不是。它最大的错，在于‘妄图以神之手，行人之事’。李云深最初的想法，是好的，是想用科技造福，强国强种。但他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低估了权力对知识的腐蚀。当一项技术能够创造‘超人’或者‘绝对服从者’时，它就不再是工具，而是……毒药。林凡清不是第一个被腐蚀的，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星火’的悲剧，在于它从诞生之初，就埋下了被扭曲的种子。”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沧桑和沉重。沈清弦沉默着，咀嚼着这番话的含义。
“周主任……他一直在对抗这种扭曲？”她问。
“周维明……”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他是李云深的学生，也是‘星火’最早的参与者之一，但他比林凡清更早看到了危险。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更艰难、更孤独的路。潜伏、隐忍、收集证据，等待时机。这二十年，他如履薄冰。”他顿了顿，看向沈清弦，“而你，是他布下的最关键的一步棋，也是……点燃这场迟来审判的火星。”
沈清弦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她不仅是幸存者，更是被选中的执行者。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火种’里的证据，怎么才能送出去？”她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老人站起身，走到那张旧书桌前，拿起那个黑色的“火种”金属体，手指摩挲着其冰冷的表面。“‘火种’本身有加密和自毁机制，强行破解会毁掉所有数据。需要特定的解密密钥和读取环境。周维明应该安排了最后的交接点。”他放下“火种”，又拿起那叠密封文件，“这些纸质记录是备份和补充，同样关键。要将它们安全送出境，需要一条绝对可靠、能避开所有监控的‘暗线’。”
他走到墙边，掀开一幅泛黄的世界地图，指向东南沿海某个靠近边境、标注着复杂航线的区域：“周维明早年布局，有一条通过远洋渔业公司做掩护的秘密通道，可以混入船员中出境。但‘蜂巢’爆炸后，所有出入境通道肯定被严密监控，这条线是否还能用，风险极大。”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沈清弦的心揪紧了。
“有，但更危险。”老人指向另一个方向，“穿过西北边境的无人区，从陆路偷渡。路程漫长，环境恶劣，要面对自然险境和边境巡逻队，九死一生。”
两条路，都是绝路。沈清弦感到一阵窒息。
“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火种’的存在？‘夜枭’为什么来得那么快？”她想起那些专业的雇佣兵。
老人的脸色凝重起来：“这正是我最担心的。‘蜂巢’的自毁和‘火种’的现世，可能已经触发了某些更深层势力的警报。‘夜枭’的出现，说明对方动用了国际佣兵，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内部斗争了。可能有……境外势力的介入，或者，国内某些人与境外勾结，想要彻底抹掉这个秘密。”他看向沈清弦，眼神锐利，“你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危险。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携带秘密的人。”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但持续不断的震动声，突然从旧书桌的某个抽屉里传来！
老人脸色微变，迅速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老式的、没有任何屏幕、只有几个指示灯和按钮的黑色通讯器。震动正是来自它。其中一个绿色的指示灯正在快速闪烁。
“是周维明！”老人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单向通讯！他只有在最危急、或者有最关键信息传递时才会动用！”
他快速按下几个按钮，将通讯器贴近耳朵，仔细聆听着只有他能接收到的加密信息。
沈清弦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老人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几分钟后，他缓缓放下通讯器，绿色的指示灯熄灭了。他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看向沈清弦，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决绝。
“消息很短，但内容惊人。”老人声音沙哑，“周维明说，内部清洗已经开始，但他被软禁，无法行动。他确认，‘钥匙’的另一部分，也就是能最终解密并安全转移‘火种’的关键密码和接头方式，不在他手上，也不在林凡清那里。”
“在哪里？”沈清弦急切地问。
“在‘守碑人’手里。”老人一字一顿地说。
沈清弦如遭雷击！守碑人？！那个在荒山孤碑旁、给了她令牌和指引的老人？！他……他手里竟然有最终的“钥匙”？！
“但周维明警告，”老人的声音愈发低沉，“守碑人的位置可能已经暴露！有内鬼！‘夜枭’或者其他势力，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正在前往抓捕或灭口的路上！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守碑人，拿到‘钥匙’！”
局势急转直下！最后的希望，竟然系于那个早已离开的、身处险境的守碑人身上！而他们，必须再次踏入致命的追捕网中！
“我们怎么找到他？”沈清弦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问道。
老人快步走到书桌前，拉开另一个抽屉，取出一张泛黄的、手绘的简易地图，上面标记着几个点和一条蜿蜒的路线，其中一个点用红笔圈出，旁边写着“碑林”。
“这是我和他约定的最后一个紧急联络点，一片废弃的石刻碑林，在城北的荒山里。如果他有危险，或者有极端重要的事情，会在那里留下标记。我们必须立刻去那里！”老人语气急促，“但这条路，现在无疑是龙潭虎穴！”
他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眼中寒光一闪：“没有时间等你完全恢复了。吃点东西，我们十分钟后出发。这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搏了。”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尽管全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和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拿起床边小桌上剩下的半块馒头，用力塞进嘴里，咀嚼着，吞咽着，为接下来的亡命之旅积蓄着每一分力气。
真相的钥匙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边。而通往钥匙的道路，注定铺满荆棘与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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