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酒楼三楼阁子中,“轰隆”一声重响,似是有人盛怒之下,掀翻整张桌子,声震屋瓦。
书、张齐齐仰头,只见对面三楼阁子里灯火晃动,有人“啪”地关上窗,放下帘子,连人影都没看到,再低头看,看到四个内侍抬暖轿过来。
永嘉郡王?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伸长脖子,望向外面,试图再看看李玄麟。
琢云、燕屹两个亲密无间的脑袋分开,不再开口,燕屹扭头喊:“关窗,吃饭。”
“啪啪”两声,两扇窗户关紧,两人落座,燕屹斜睨他们一眼:“守口如瓶。”
酒保叩门,送进来两壶酒,张保康起身去烫酒:“屹哥放心,我那娘是后娘,让她知道,非霸占给她生的不可。”
书田拿起火箸,把一个炭放进小火炉里:“我的娘虽然是亲娘,但也偏心的和后娘差不多。”
燕屹再次懒洋洋的,拿起羊肉包子,掰开成两半,放一半在琢云碗里。
吃饱喝足,休息好后,已经是丑时末,四人一狗走出酒楼,花灯灭的七七八八,仅有酒楼、脚店、行院的灯长明,行人稀少,街道静下来,行院里的歌声逐渐清晰。
“冷红叶叶下塘秋——”
声音细、嫩、柔软、婉转,带着轻愁,像蛛丝,从行院里蔓延出来,黏糊糊地搭在人身上。
书田打了个饱嗝,忽然扯开嗓子,放声高歌:“长与行云共一舟,零落江南不自由!”
少年的声音爽朗清透,一下就盖过了刻意示弱的声音,让这歌也变的轻快起来。
张保康接了一句:“两绸缪,料的吟鸾夜夜愁!”
行院中唱声停下,有人弹奏琵琶,一拨弦,琵琶声如刀枪铁骑,压过张、书两人势头。
琢云一拍燕屹:“唱!”
燕屹骤然开唱:“冷红叶叶下塘秋,长于行云共一舟——”
他嗓音清朗嘹亮,像穿过旷野、远山的风,张保康、书田紧跟着加进去,少年意气桀骜、不羁,豪气干云,响彻街道,琵琶声停下来,不再响起。
这一夜的歌声迅速传唱开,以至于到了二月底,严禁司还有人在唱这首歌。
“冷红叶叶下塘秋——”严禁司亲从官都统制下大戟卫正将傅利哼着小曲,戴三山冠,穿红色圆领窄袖衫,抱肚束的紧,环首刀配在腰间,刀鞘擦的一尘不染,札甲束着裤腿,乌皮靴踩出“咵咵”的声响。
卯时刚过半,天色泛青,他进仪门东便门,嘴里哼着小曲,心里想着走狗屎运的燕琢云。
他不唱曲,忍不住“啧啧”出声,又为自己的时运不济叹一口长气。
西林大王下葬后,皇后病倒,陛下迁怒严禁司未查清道士来历,疑心严禁司有太子、常家内应,令严禁司亲事官、亲从官互查,罢黜十来人,降职四五人,其余有官身者,一律迁转,离开原来的位置。
文司原来两位曹司调去做正将,吏部举荐两个平日里毫无建树、也毫无靠山的张保康、书田,入文司做曹司,再新入四十位长行、快行。
只有陛下心腹内侍金章泰没有动弹。
而这一番查下来,燕家那个小姑娘,倒最清白,没有任何倚靠。
于是一个刚进严禁司不到半年的小姑娘,凭借军功,超转为严禁司亲从官都统制下正七品大戟统领。
严禁司最年轻、资历最浅的统领——她是个姑娘的事,还排在这两者后面。
宿卫宫城,下辖两个正将,都头十人,快行一千人。
他酸溜溜地想:“真是命。”
他又用力一掸衣袖上浮尘,心想:“我其实也清白的很,不然怎么快四十了才是个正将。”
他没有埋怨琢云是姑娘,习惯潜移默化,让他们认为女将可以出现在这里,坐在高位上。
一会儿见到新统领,他得把自己的不忿藏好。
他浮想联翩,走进大堂院落,院中鸦雀无声,庄严肃穆,他悄然收敛心神,放轻脚步,疾步走向大堂。
一到大堂门槛处,他就见大堂两溜交椅上坐着四个统领,每个统领身后站两名正将,琢云坐在末尾,身后只有一位从曹司转成正将的王子珈。
他来迟了?
这是什么架势?
不是说今天只会面、画卯、去宫门外警卫庐舍认门,再去城外点兵?
屋中气氛诡异,每个人神色都很严肃,傅利的到来,让严肃中增加了一抹不悦。
众人扭头注视他,他顿时汗流浃背,尴尬的面孔通红,背不自觉躬下去,迈过门槛,两手左右一拱,权当行礼,溜到琢云身后站直身体,才稍觉自在。
他一边忐忑,一边悄悄抬眼,用余光扫向其他三位统领,其中两位是统领调转,另一位是指挥使调转。
火盆里炭火“毕剥”一声,白马统领冷笑道:“燕统领,你的人没规矩,掌管宫门启闭、进出禁令这样的事,实在不合适。”
琢云垂着眼帘:“是我们来早了。”
白马统领道:“都来早了,就不叫来早了。”
琢云依旧面不改色,声音不轻不重,语气却很强硬,把人顶回去:“也是来早了。”
傅利站在她身后,心中不忿烟消云散。
他不由站直了一些,头也悄悄抬起来,刚才的汗意退去。
左翊统领资历最高,年纪还不到四十五,对琢云有一百个看不上,一千个瞧不起,一万个不满,冷声道:“燕统领年纪不大,架子却大。”
琢云面无表情:“原来摆架子还要看年纪,难怪你架子最大,原来是因为你最老。”
左翊统领面目瞬间扭曲,恨不能起身撕烂琢云这张利嘴,强压怒气,他语气强硬:“递宿轮值,就这样定下来,左翊协禁军护卫禁宫,右翊启闭各处宫门,白马掌禁宫出入,大戟巡视宫城、外城门。”
傅利体内燃起一把小小怒火,如同鸟浪翻滚变换,使得他壮着胆子,在琢云身后放肆:“巡视宫城、护卫皇城安危这种大事,燕统领初来乍到,就担此重任,只怕不妥。”
随后他把脚伸出去,伸到椅子底下,试图踢琢云的腿,示意她绝不能答应,可脚还没挨到她,琢云就已经架起腿,让他踢了个空。
巡视是件苦差事。
寒天酷暑,下雨下雪,哪怕天上下刀子,巡视也不能停下,一个卫一千人,分成三班,三班中再另去分成若干小队,在宫内前三殿、宫门口、内外城门口走个不休,日夜轮换。
相比之下,启闭宫门简直是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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