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光淡得像蒙了层纱，透过乾清宫的格窗，映得椅背上盘绕的金龙鳞甲泛着冷光。、
殿内燃着龙涎香，烟气丝丝缕缕缠上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混着墨香，酿出股威严又滞重的气息。
康熙高坐其上，手捏着朱砂笔批折子，目光时不时扫过阶下躬身的胤禛，眉头拧成个川字。
一边骂一边提点胤禛要合群，懂得人情世故，一天天晃着张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像什么话！
胤禛平白被骂，低着头听训的样，引来胤祺和胤佑的羡慕——被骂也是一种关注，他俩自从入朝听政，基本是隐形人，来御前也不过是凑数而已。
“你啊，人活于世难能半点人情味没有？你在武器库把一群官员训得抬不起头，他们畏你如虎又如何，心悦诚服者有几人？”
康熙倒也不是真的让胤禛改一改冷淡的性子，不过是说到了兴头了，又升了几分慈父之心，连敲带打一番过过瘾而已。
要真胤禛和胤禩似得八面玲珑，谁都说他好，面上和谁都能说上话，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康熙，第二个自然是太子。
胤禛面上诚惶诚恐叩地，顺从答话，“皇阿玛的教导，儿臣铭记于心。”
此时的胤禛，心性还不够老练，但牢记费扬古的忠告，臣子有缺，上位才放心，性子独未必不是好事。
独，是一把双刃剑，独来独往没有党羽，没什么势力，做事要费劲很多，但上面用着放心，谁也不会过多提防。
眼下朝堂上太子、胤禔、索额图、明珠……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他的独，能很好地保护自身，但也意味着不会走进权力正中心。
嫡长之争愈演愈烈，胤禛反复权衡，再三掂量，觉得还是自保更重要些。
没势力，不起眼，无人手，反而是件好事——康熙用他放心，太子愿意庇佑，胤禔也不会攻讦。
至于坐冷板凳，有得必有失，磨一磨性子也不坏。
大早上挨骂，中午回来胤禛自然没个好心情，一张脸拉得老长，宜修一看就觉得自己欠的不是三千两，而是三千万两，眼角直抽抽。
天知道她这些年也就胤?的事上，在胤禛这儿捞了点油水，哪欠过他一两银子？但没办法，这男人冷脸示人习惯了，饶是晚上情动时……罢了，不提。
“爷，就快过年了，封爵的事儿有没有眉目啊？”宜修不得不多上点心，搬出宫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爵位高低直接决定了出宫后开府的大小，以及自己的待遇。
午膳一共八道菜，四荤四素，主食是粳米饭，还有两碗杏仁酪。
炖牛肉、炖猪肉、老鸭汤、鸡丝豆苗、一品豆腐、酸菜大棒骨，外加两盘凉菜。
小厨房的水平一直很不错，豆苗鲜嫩无比，豆腐入口即化，黄瓜腌制地也十分入味，胤禛扒了两碗饭，这才斟酌地开了口，“皇阿玛对爷还算满意，又有岳父的功劳在，绝不会落三哥一等。”
言外之意，她、三福晋和大福晋的品阶应该是一样的。
吃饱喝足，宜修难得来了兴致，亲自沏茶，胤禛拿起盏盖一嗅：“又是六安瓜片。”——茶汤明透，泡得不错，但天天喝，胤禛真的腻了，
宜修赧笑道：“大嫂、二嫂、三嫂都送了，足足二斤呢。”
七两六安瓜片，就能喝一个月，二斤……少不得喝到明年去，胤禛心都麻了。
“大嫂前儿还送了我两匹浅藤紫潞绸，外加一套紫水晶头面，说是她和大哥出宫开府时，让我去搭把手，你也知道大嫂身体不太好，大侄女也才九岁，还不经事。”
胤禛轻轻点头，想起大福晋虚弱的样子，忍不住低低叹息了一声，“都是自家人，能帮自然帮一把。你也不用担心二哥吃心，公私二哥还是分得清的。”要胤禛彻底划清和胤禔的界限，不闻不问，太子反而会寒心。人就是这样的，自己可以无情，可以冷漠，可以背叛，但却看不惯别人如此。
胤禛扪心自问，饶是知道胤禩面上的笑有些假，但和胤禩说话确实舒服，时不时聊两句心情愉悦，难怪大臣中八弟人缘最好。
转眼就是冬月二十六，贵妃生辰。
宜修醒了个早，剪秋难得和苏培盛一块端热水进来，伺候自家主子洗脸更衣。
梳洗妥当，胤禛为宜修选了一身天水碧织银莲花纹锦旗服和白狐大氅，两支并蒂莲花簪固定住了旗头，旗头上是一整套翡翠头面，米珠流苏随着走动摇摆。
弘晓一看见就想抓，十一也哼哼唧唧上，宜修只好挑了两颗串了金线的玉铃铛给她们挂手上，这才保住了精致的妆容。
姝玥两岁多一点，佟佳·悦榕给她套了身大红福字纹袄子，额头上还点了芍药花钿。
胤禛好些天没见大女儿，眼见打扮得如此喜庆，忙不迭抱起来逗弄，“谁给了点的花钿，真适合咱们姝玥。”
“宋妹妹说，这样看着更喜庆，还让姝玥备了祝贺词呢。”佟佳·悦榕娇俏一笑，凑上前应话。
宜修看着这一幕没说什么，自顾自清点着给贵妃的寿礼，再三确定无碍，这才抽空招呼格根塔娜，“你抱着十一，这还是我们小十一第一次出乾三所呢。”
“福晋放心，绝不让小公主吹到半点寒风。”格根塔娜是喜欢孩子的，前提是不用自己生。生孩子她瞧见过两回，宋格格和宜修隐忍的叫喊声，大大刺激了她。佟佳·悦榕抱养女儿后，格根塔娜更是下定决心不生，真想要了，孩子连带大人一块弄到自己院里养就成。
亲自上阵带孩子，她是绝对不答应的，打牌、聊天、串门那样不比养孩子轻松自在，何必给自己上难度。
宜修最爱格根塔娜这份豁达，胤禛正是不喜她这点。
觉得没出息，半点上进心没用，总觉得和她说话久了容易丧失志气，一个月最多去吃两次饭，留宿都是点卯似得到了时辰就走。
用过了早膳，众人坐在暖阁内逗弄三个孩子，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到了快用午膳的时候，才启程去承乾宫给佟佳贵妃贺寿。
挑中午也是没法子，早上妃嫔请安问候，她们去……面对一群庶母开口给贵妃祝寿，想想都尴尬。
佟佳贵妃刚晋贵妃，康熙无论如何晚上一定会去承乾宫用膳，给贵妃体面的，那时去岂不是坏了贵妃恩宠？
中午去，还能一块用午膳，孩子们围在贵妃身边，热闹又不失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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