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再度归于沉寂。
清冷的月光不知何时已悄然升起，洒满整个庭院，黑夜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清晰。
王风甚至能借着这银辉，看清破庙的每一处裂痕，以及这些溃兵脸上每一道疲惫的纹路、每一寸麻木的肌肤。
没人再理会这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这群人宛如死水，早已浑浊不堪，连搅动都显得多余。
可突然间，王风几步跨到姜龙面前，抬手指着他躺着的地方：“兄弟，刚才听你说话挺有意思。你睡这儿，这地儿是你的？”
“嗯！”
姜龙翻了个身，眼神疑惑地看着王风，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王风笑了笑：“嘿，这就怪了，这地方又没刻你姜龙的名字，凭什么就是你的？”
得，闹事儿的来了。
对这群溃兵而言，死水般的日子才是常态。
若有人像王风这般掀起点波澜，他们求之不得，唯恐天下不乱。
更何况，谁不怕姜龙那一身蛮力？
纵使自己不敢挑战，心里早盼着有人站出来挫一挫他的威风。
这就像懦夫的阴暗心思——自己斗不过的对手，总希望别人替他打倒，大不了事后自我安慰一句：他又不是天下无敌。
刹那间，所有人全都坐了起来。
就连一直沉默寡言的东北瘦汉田大虎，也用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姜龙笑了。
那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夹杂着久违对手的兴奋。
他懒洋洋地打量着王风：“有话直说吧，你想动手？”
王风摇头：“我只是累了，想在你那位置上睡一觉。”
姜龙冷哼：“天下哪有这等好事？这地儿是我用拳头拼来的。你想睡？行啊，先打赢我再说。”
王风摊手：“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打一架。”
众人屏息凝神，等着好戏开场。
谁知姜龙竟从稻草铺上慢悠悠爬起，笑道：“得，想睡我这地儿的人挨揍的不少。看你刚才骂这群鼠辈骂得痛快，老子也不为难你——今晚让你睡一晚也无妨。”
众人：……
他娘的，姜龙对他们可从没这么宽厚过！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小子走狗屎运，碰上姜龙开恩了！
可更出人意料的是，王风却轻轻摇头：“别人给的，那叫赏赐。我要睡你这地儿，就得凭本事堂堂正正赢来。”
“欠揍？”
“你也可以说我活该。早听说东北汉子打架狠，我不懂小鬼子怎么就这么轻易就把你们撵跑了。但现在，你可以把我当成小鬼子。”
姜龙脸色一沉：“那你可能就别想活着走出这庙门。”
“但愿你能做到。”
“龙爷，揍他丫的！让这小子知道这儿不是他说了算的地方！”
“就是！奶奶的，敢看不起咱们溃兵？”
“待会儿直接把他扔出去！”
人群鼓噪起来，竟纷纷为姜龙呐喊助威。
姜龙此刻也动了真火。
他向来极重颜面，眼下这么多弟兄在旁围观叫好，正是展现威风、巩固自己“土皇帝”地位的时机，岂能轻易放过？
他耸了耸肩，攥紧拳头，缓缓朝王风逼近。
“有热闹看了！”
“又有一场好戏要开场喽。”
“只盼这新来的小伙子能撑久些，别三两下就趴下了。”
众人议论间，忽然“嘎吱”一声，破庙那半扇破旧木门再度被人猛地推开，魏和尚急匆匆闯了进来。
和尚一眼便瞧见王风，语气紧迫地喊道：“三哥！”
姜龙一愣，这两人竟认识？
而且看上去都不弱。
他冷哼一声，傲然道：“行啊，来吧来吧，你们这对窝囊废，一块儿上也无妨！”
和尚一时语塞，王风却沉声问道：“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妹子安顿好了？”
和尚摇头：“还在家里头呢，三哥，咱们走不了了，出事了——我刚在村外转了一圈，发现一股鬼子小队正往村子方向摸来。”
鬼子来了！！！
溃兵们顿时一惊，看和尚神情不似作伪，皆变了脸色。
王风眉头紧锁：“离得多近了？”
和尚答道：“就在山背后晃荡，照他们那个路线，迟早会撞上南村。”
“通知南村民防队没有？”
“通知了，可大伙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董老爷已经把人召集起来，正在商议对策。”
王风与和尚的每一句话，都被周围的溃兵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还在活动筋骨的姜龙僵在原地，孙书上尉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筐瓢瞪圆双眼，李家胜已手忙脚乱地穿起衣服……其他士兵也都纷纷惊起。
“鬼子来了！”
这消息如狂风骤雨般在人群中炸开，一张张脸上写满惊恐与慌乱，人们争先恐后从屋内涌出，乱作一团。
王风沉声问：“南村民防有多少人？”
和尚道：“七八十个，但听说只有五十多条枪。”
“五十六条。”姜龙插话，“不到三百发子弹。那些枪全是从我们这儿拿走的，我最清楚。”
中尉刘得发苦笑连连：“完了，全完了！这下连南村也保不住了，赶紧逃命要紧！”
和尚这才注意到姜龙等人，眉头微皱：“三哥，这些人……好像是国军吧？”
王风点头：“是，看装束应是九十八军的。”
和尚顿时眼前一亮：“真的？那南村有救了！我看他们少说也有三百号人，对付一个小队的鬼子，绰绰有余！”
李家胜冷冷瞥了和尚一眼：“疯子。”
“我已收拾妥当，先走才活命。谁准备好了？咱们立刻动身！”
和尚愕然：“走？往哪儿走？你们不是，九十八军的兵吗？鬼子眼看就要杀进村了，还不快去杀敌护民？”
“疯了吧你！连枪都没有，拿什么杀鬼子？你以为鬼子是地里白菜，任你砍着玩？”
没人搭理和尚，众人只顾忙着整理残破的行李和装备，急着转移。
和尚站在原地，满脸错愕——这哪是什么国军？
分明就是一群溃不成军的散兵游勇……
……
溃兵士气低迷，心志涣散，自古便有“兵败如山倒”之说。
正因这种由内而发的精神崩溃极具传染性，且比疫病蔓延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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