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手术室外的等待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而黏稠。每一秒都像是一年，悬挂在头顶的那盏红灯，如同审判之眼，灼烧着门外两个焦灼的灵魂。
沈若曦依旧紧紧抓着司羽凡的手臂，仿佛那是她与现实中唯一的连接点。司羽凡也维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手臂早已僵硬发麻，却不敢动弹分毫，任由她依靠，那只轻拍她手背的手，也未曾停下，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安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达到顶点时，那扇紧闭的、沉重的金属门，终于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
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他抬手摘下了口罩，脸上带着手术后的疲惫，但眉宇间却是一片松快。
几乎在门响的瞬间，沈若曦就像被惊动的兔子，猛地松开了抓着司羽凡的手，踉跄着冲上前去。司羽凡的手臂骤然一空，那冰冷的触感消失，留下一种奇异的空虚感，他也立刻跟上，两步就跨到了医生面前。
两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锁在医生脸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呼吸，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医生看着眼前这对面色惨白、眼带血丝的男女，理解地笑了笑，语气温和而肯定：
“手术很成功，阑尾已经切除，脓液也清理干净了。孩子没事了，麻醉还没过，一会儿会送到病房观察。”
“成功……没事了……”
这几个字，像是最美妙的仙乐，瞬间击穿了沈若曦所有的坚强。一直强撑着她的那股力气骤然消散，她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一只坚实的手臂及时地从后面托住了她。
是司羽凡。他一手稳稳地扶住她几乎瘫软的身体，另一只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仿佛要将满心的恐惧和疲惫一并擦去。他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明显的颤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看向医生，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红色，声音哽咽着，带着无尽的感激，连连说道：“谢谢！谢谢医生！真的太感谢您了！”
他反复地说着谢谢，词汇贫乏，情感却无比真挚。这一刻，什么恩怨，什么隔阂，都远不如女儿平安来得重要。
沈若曦靠在他短暂支撑的手臂上，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剧烈的流泪，仿佛要将这一夜所有的恐惧、无助和压抑，都随着泪水彻底冲刷干净。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耸动着。
司羽凡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扶着她手臂的手微微收紧了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予着支撑，直到护士将还在麻醉沉睡中的司念曦推了出来。
小家伙躺在移动病床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呼吸平稳，睡得正沉，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过于疲惫的梦游。
沈若曦立刻挣脱开司羽凡的手，扑到病床边，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女儿冰凉的小脸，眼泪掉得更凶了。
司羽凡也紧跟着围了上来，他的目光贪婪地落在女儿脸上，确认着她平稳的呼吸，那紧蹙了一夜的眉头，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舒展开来。
他们跟着护士，一起将念曦送入了指定的单人病房。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滴滴”声，窗外，天色已经泛起了朦胧的灰白，黎明即将到来。
护士调整好输液管，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病床上安然沉睡的孩子。
沈若曦和司羽凡，几乎是同时，各自拖过一张椅子，一左一右，在病床的两侧坐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消毒水的味道淡淡地飘散着，仪器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愈发衬得这空间的静谧。
两人的目光，都牢牢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病床上的司念曦。
沈若曦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看着她因为输液而放在被子外的小手，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女儿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份冰凉。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母爱。
司羽凡同样目不转睛。他看着女儿沉睡的容颜，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她之前痛苦蜷缩、脸色煞白的模样。一种深沉的后怕和自责席卷了他。如果他今晚没有住在附近，如果沈若曦没有给他打那个电话，如果……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陷入皮肉。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守着共同的孩子。
目光偶尔会因为调整姿势或者查看输液瓶而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没有言语，没有交流，但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
曾经剑拔弩张的隔阂，在这一刻，被共同经历的这场危机和孩子安然沉睡的脸庞，暂时地、微妙地冲淡了。他们不再是势同水火的前夫前妻，更像是两个刚刚共同打赢了一场硬仗、疲惫不堪却不敢放松警惕的战友。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了起来，柔和的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悄悄溜进病房，在白色的床单上和念曦安静的小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沈若曦依旧握着女儿的手，司羽凡依旧保持着守护的姿态。
这一夜的惊心动魄似乎已经过去，但由此在心中激荡起的涟漪，以及这病房内无声凝视中所蕴含的复杂情愫，却远远没有平息，只是潜入了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等待着下一个涌动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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