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风似乎吹进了司羽凡的骨缝里，连着好几天，他都觉得周身萦绕着一股驱不散的寒意。那晚在菜馆窗外看到的温馨画面，女儿那句“周叔叔最好了”，像循环播放的默片，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每一次都带来新鲜的、钝刀割肉般的疼痛。
他把自己关在租来的那间小屋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任由黑暗和颓废吞噬。地上散落着空酒瓶，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腐朽气息。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可越醉，那画面就越清晰，心也就越痛。
直到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死寂。是催债的电话，语气一次比一次不耐烦。另一个电话，是之前公司的老员工，支支吾吾地问他，这个月的工资还能不能发，家里孩子等着交学费。
这些现实的声音，像一记记重锤，将他从自怨自艾的泥潭里狠狠敲醒。
他瘫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陈梦琪卷走的钱，留下的烂账，不会因为他在这里醉生梦死就自动消失。那些曾经信任他、跟着他干的工人，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养家糊口。
还有……念曦。
他眼前又浮现出女儿戴着生日皇冠的笑脸。如果他一直这样沉沦下去，别说赢得女儿的认可，恐怕连那每月三千块的抚养费，他都快要支付不起了。到时候，他在沈若曦面前，在女儿面前，将更加没有立足之地，连那最后一丝卑微的、想要靠近的资格，都会丧失殆尽。
不行，绝不能这样！
一股强烈的、近乎破釜沉舟的意念，从他心底最深处挣扎着钻了出来。他不能倒，至少，不能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这里。
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因为动作太急，一阵眩晕袭来。他扶着额头缓了缓，然后踉跄着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扯开了厚重的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却也仿佛照进了他阴霾遍布的心底。
他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那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憔悴不堪的男人，几乎认不出这就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司羽凡。他拿起剃须刀，仔仔细细地刮干净胡子，又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洗去所有的颓废和狼狈。
他找出那张几乎被他遗忘了的银行卡，里面是沈若曦之前让王莉转给他的两万块钱。那张薄薄的卡片，此刻握在手里，却觉得有千斤重。这是沈若曦看在女儿份上给他的“抚养费”，是他在绝境中收到的，来自曾经被他伤害最深之人的，带着疏离和怜悯的援手。
每一分钱，都像是在提醒他过去的混账和现在的落魄。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而沉郁。他首先联系了几个催得最急的供应商，亲自上门，没有辩解，没有推诿，只是诚恳地道歉，然后用这两万块钱，先支付了部分最紧急的欠款。
“李总，王老板，剩下的钱，我司羽凡砸锅卖铁，也一定会还上。请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对着那些或嘲讽或无奈的面孔，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态放得极低，脊梁却挺得笔直。
送走供应商，他回到了那间已经搬空大半、显得格外空旷寂寥的公司原址。曾经这里挤满了办公桌和忙碌的员工，如今只剩下堆积的、蒙尘的库存材料和部分闲置设备。这些都是他用真金白银购置回来的，如今却要像处理废品一样廉价变卖。
他抚摸着那些冰冷的建材，心头在滴血。这都是他一点点打拼出来的基业，如今却要亲手拆卖。但他没有太多时间感伤。他联系了相熟的同行和二手回收商，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快速处理掉了这些“残骸”。
每收到一笔不多的款项，他立刻就去偿还一部分债务。他咬着牙，将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精打细算的程度，是以前那个讲究排场的司羽凡无法想象的。
退租办公室那天，他最后一个离开。锁上门，将钥匙交还给房东，他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一眼那块曾经挂着“羽凡装修公司”铜牌的墙壁，如今只剩下几个清晰的印痕。他没有停留太久，毅然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仿佛是在与过去那个浮躁虚荣、识人不清的自己，做一个彻底的告别。
公司没了，办公室退了，但他没有让自己闲下来。他翻出积了灰的通讯录，开始一个个拨打那些曾经跟着他干活、后来因为陈梦琪的瞎指挥和管理混乱而离开的老师傅的电话。
“张师傅，是我，司羽凡……对，公司那边出了点问题，现在不做了。我自己拉了个小队伍，接点家装散活，您那边要是有空，或者有熟悉的活儿，能不能……”
“李工，最近忙吗？我这边有个小工程，缺人手，工钱可能比不上以前，但我保证不拖欠，当天结算都行……”
他的语气不再是以前那种老板对下属的指派，而是带着商量的口吻，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有些人婉拒了，客气地找了个理由；也有人念着旧情，或者看他态度诚恳，答应过来帮忙。
就这样，东拼西凑，司羽凡重新组成了一个只有四五个人的小施工队。没有响亮的名头，没有宽敞的办公室，只有几辆电动车和一套套磨损严重的工具。
他不再坐在办公室里指点江山，而是亲自跑工地。穿着沾满灰尘和油漆的工装，戴着安全帽，和工人们一起搬材料、扛水泥、清理垃圾。以前他觉得这些是粗活，是工人干的，现在他干得比谁都卖力。
手掌磨出了新的水泡，挑破了，缠上创可贴继续干。肩膀被沉重的板材压得又红又肿，晚上回到出租屋，用热毛巾敷一敷，第二天照常上工。他不再挑剔活计大小，哪怕是邻居家修补一面墙，安装几个插座，只要有钱赚，他都接。
他沉下心来，研究施工图纸，抠细节，抓质量。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口碑是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东西。他必须用实实在在的活儿，一点点重新积累信誉，一点点偿还债务，也一点点，重塑那个被他自己毁掉的人生。
夜深人静，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冰冷的出租屋，常常累得连澡都不想洗，直接倒在床上。身体的极度疲惫，反而让他暂时忘却了心里的痛苦。只有在半梦半醒间，女儿的笑脸和周东林那辆刺眼的粉色自行车，才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他失去的，远不止一家公司。
但第二天天不亮，他依旧会准时起床，用冷水让自己彻底清醒，然后拿起工具，奔赴下一个工地。
他知道，这条路很长，很苦，布满荆棘。但他没有退路。为了还清债务，为了能继续支付女儿的抚养费，或许，也为了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某一天能重新挺直腰杆站在她们面前的希望，他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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