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端着糖水蛋出来时，额头上沁着汗，她把搪瓷碗放在吴砚面前，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糖水是温的，上面还飘着几颗红枣。“快吃吧，刚煮好晾了会儿，温度正好。”她擦了擦汗，又转身去拿风扇，“我把风扇也打开，对着墙吹，屋里能更凉快些，你要是觉得冷，就跟我说。”
“谢谢姨妈。”吴砚拿起勺子，刚舀了一口糖水，就听见奶奶提着竹篮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两根洗干净的黄瓜，黄瓜上还挂着水珠。“快尝尝，刚摘的就是甜。”奶奶把黄瓜递给他，又坐在他旁边，手里拿起把蒲扇，轻轻给吴砚扇着风，扇风的方向避开了他的腿，只对着他的胳膊和肩膀，“你妈说你在外面工作辛苦，这次回来可得好好歇歇，有什么事跟奶奶说，跟你姨妈说也行。对了，昨天隔壁小学的小明还来问你呢，说好久没见你，想让你教他玩积木。”
“都好，您放心。”吴砚咬了口黄瓜，脆嫩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带着股清甜，他笑着说，“等我腿好了，就去跟小明玩积木，再给孩子们带点零食。”目光落在奶奶的手上，她的手背上布满了老年斑，指关节有些肿大，却很有力，扇扇子的动作一直没停，“我工作挺顺利的，爸妈身体也都挺好，就是最近有点忙，没怎么给您打电话。”
“忙就别总惦记我们，我们老两口能照顾好自己。”奶奶笑着说，眼神里满是欣慰，“你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对了，你对象找了没？要是找了，下次带回来给奶奶看看，让她也来院子里看看向日葵，奶奶给你们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姨妈在旁边插嘴：“是啊小砚，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对象了，以后有个人照顾你，我们也放心。”她说话时停顿了几秒，眼神飘向窗外，又很快转回来，笑着说，“前几天我去小学接邻居家的孩子，还看见个姑娘，长得挺文静，在学校当老师，要是你有意思，我帮你问问？”
吴砚笑着摇摇头：“姨妈您别操心，我现在还不想找对象，先把工作做好再说。”
“好好好，不操心，不操心。”姨妈笑着说，转身去给吴砚续水，搪瓷杯里的菊花已经泡开了，她又加了两颗冰糖，“你渴了就喝水，这菊花是我上次赶集买的，清热解暑，对你身体好。”
吴砚喝了口菊花茶，甜味里带着点菊花的清香，心里暖暖的。他斟酌着开口：“奶奶，我这次来，除了看您，还有件事想麻烦您。”
“什么事？你说。”奶奶放下蒲扇，坐直了身子，“只要奶奶能帮上忙，一定帮。”
“我最近在做个小项目，需要找些能帮忙整理资料、跑腿的人。”吴砚说，“您在这住得久，知道有没有……比较老实、能沟通的人？”他没说“精神病人”，怕奶奶担心。
奶奶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大腿：“你说的是这事啊！咱们这栋楼里，有几个孩子其实挺可怜的——三楼的阿哲，以前是大学生，不知道怎么就犯了病，平时不发病的时候，脑子特别好，不管做什么都能快速的完成，上次我去小学门口的小卖部买东西，老板算错了账，还是他帮我指出来的；还有隔壁单元的小雅，手巧得很，会缝补衣服，上次小学的孩子把校服扯破了，她帮着缝好，针脚细得看不见。”
“阿哲昨天还帮我修了收音机呢。”姨妈端着一盘洗好的葡萄过来，放在吴砚面前，“我那收音机坏了好几天，他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比外面修电器的还厉害。小雅上周还帮奶奶织了双毛线袜，针脚可细了，奶奶说穿着特别暖和，昨天去小学接孩子，还穿着呢。”
吴砚心里一动，全知之眼立刻调出两人的信息：【阿哲，26岁，曾就读某大学计算机系，因重度抑郁症休学，伴随轻度强迫症，发病时会反复洗手，无暴力倾向】【小雅，24岁，高中毕业后因精神分裂症辍学，擅长手工制作，发病时出现木僵状态，可自行缓解】。
“那麻烦奶奶帮我问问他们，要是愿意，我每个月给三千块工资，管午饭。”吴砚说。这个工资在老街区不算低，足够他们解决基本生活问题，“要是他们有什么需求，也可以跟我说，我尽量满足。比如阿哲要是需要新的键盘，小雅需要布料，我都能帮忙准备。”
奶奶高兴得眼睛都亮了，手里的蒲扇扇得更快了：“三千块？这么多！我这就去叫他们！”说着就起身要往外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些，路过院子时还不忘把竹篮放回门后。
吴砚连忙拦住：“您别急，外面太阳还大，您先歇会儿，等傍晚凉快了再跟他们说。”他怕奶奶中暑，又补充道，“我先在这逛逛，熟悉下环境，顺便去小学门口看看，您跟姨妈也趁这功夫歇会儿，别累着。”
奶奶想了想，点了点头：“也行，那我先给你姨妈搭把手，把晚饭的菜准备好，把排骨炖上，等傍晚再去叫他们。”
姨妈也说：“是啊，傍晚凉快，楼下也有人，正好跟他们好好说说。你要是想逛，我推你去，这老街区我熟，哪有阴凉处我都知道，小学门口的那棵老槐树底下最凉快，傍晚还有不少老人在那下棋。”
“不用了姨妈，我小时候也是在这里待过几个月的，我自己慢慢逛就行，您坐着歇会儿。”吴砚笑着说，“您跟奶奶也别忙晚饭，我们晚上出去吃，一起去吃大餐。”
“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哪能让你出去吃？”奶奶立刻反对，“我早上就买了排骨，晚上给你炖排骨汤，再炒个青菜，都是你爱吃的，还有院子里的黄瓜，凉拌一下也好吃。”
吴砚知道奶奶的脾气，只好答应：“那麻烦您了奶奶。”
离开奶奶家，吴砚操控轮椅在老街区里慢慢逛。午后的阳光依旧毒辣，他尽量沿着墙根走，避开直射的阳光，路过每栋房子的小院，都能看见不同的景象——有的院子里种着月季花，有的摆着旧桌椅，还有的晒着刚洗的床单，风一吹，床单轻轻晃动，像是在打招呼。
偶尔有老人坐在院门口的藤椅上打盹，听见轮椅声，会慢慢睁开眼，朝他笑一笑，和他问好，眼神里带着和善。
走到小学门口，果然看见那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叶茂密，投下大片阴凉。几个孩子趴在槐树下的石桌上写作业，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看见吴砚过来，都好奇地抬起头，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声问：“叔叔，你是来找人的吗？”
吴砚笑着点头：“我来找奶奶，你们在写作业呀？”
“嗯！这是暑假作业，而且是一天一交的作业。”小姑娘说着，笔尖在作业本上飞快滑动，墨水晕开的字迹里满是急促。
她写了两行，忽然停下笔，指尖轻轻戳着纸页边缘，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委屈：“叔叔，你知道吗？我爸妈总说他们小时候的暑假可轻松了，说作业只要在开学前最后一天赶完就行，还能跟着邻居家的哥哥姐姐去河里摸鱼、爬树摘果子。”
旁边的小男孩正扒拉着吴砚轮椅的扶手，闻言立刻抬起头，晃着脑袋附和：“对呀对呀！我妈妈说她小时候暑假天天在外面疯玩，天黑了才回家，现在我写完学校的作业，妈妈还会再给我加两张数学卷子，爸爸说要趁暑假多补补英语，我连看动画片的时间都没有了。”
小姑娘的眼眶微微泛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上次我提前把一周的作业都写完了，想着能跟同学去公园玩半天，结果老师又发了新的阅读打卡任务，妈妈还说‘反正有空，再练几页字’。叔叔，我们真的好惨啊，暑假比上学还累。”
吴砚看着小姑娘耷拉下来的肩膀，还有小男孩皱成一团的眉头，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记忆里的暑假瞬间清晰起来——那时候他家住老城区，一到夏天，下午四点多太阳刚斜，就会跟院里的几个小伙伴拎着小桶去护城河捞蝌蚪，傍晚坐在大槐树下分享一块冰西瓜，晚上搬个小板凳围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作业确实是开学前几天才熬夜赶的，却从没觉得有压力。
那时候也有电脑，周末能跟同学一起玩会儿单机游戏，却从不用抱着平板电脑上线上补习班，更不会因为没完成额外作业被家长念叨，至少自己家里不会。
对比眼前这两个连写完作业都不敢奢望“空闲”的孩子，吴砚忽然觉得，以前的暑假才算真的暑假——有小伙伴一起疯跑的热闹，有随心所欲支配时间的自在，哪怕偶尔调皮挨骂，也满是无忧无虑的烟火气。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声音放柔：“确实有点辛苦，但你们也有我们小时候没有的东西呀，比如能随时跟同学视频聊天，能看那么多有趣的动画电影。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感慨，现在的孩子看似拥有更多物质，却少了很多纯粹的快乐，连暑假都被作业和补习班填得满满当当。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拿起笔，却还是小声嘀咕：“可我更想跟同学去公园放风筝，不想天天对着作业本。”小男孩也跟着点头，眼神里满是向往。
吴砚看着他们低头写作业的模样，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们小小的身影上，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好像昨天自己还在老院里跟小伙伴追逐打闹，今天就已经能对着孩子回忆“过去”了。
他轻轻转动轮椅的扶手，心里掠过一句叹息：真没想到，我也到了会回顾小时候的年纪，还会忍不住羡慕起当年那个没心没肺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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