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宇中最后一声空间壁垒的嘎吱声终于止歇。
只有永恒的冷寂和下方那粘稠深渊里传来的、如同咀嚼的沉重脉动——咚…咚…咚…那不再仅仅是嘲弄,更是某种刻毒的计数,计算着他们存在的余烬还能燃烧多久。
陆青琰巨大的金灯虚影,凝固在狂暴冲击后的姿态。构成虚影的法则锁链彻底黯淡,不再是崩断,而是如同被铁锈蚀透了的铁链,布满了腐朽的孔洞,散发着令人牙酸的腐败气息。那熔金的眼瞳,烈焰已然熄灭,空洞地望着裂缝消失的地方,只有一丝凝固的不甘凝固在其中。金灯本体上,那道道狰狞的裂口边缘,不再流淌熔金,而是渗出浓稠粘腻的死黑色浆液,滴落在虚空中,灼烧出嘶嘶作响的、久久无法愈合的焦痕。
他庞大的轮廓开始溃散、崩塌。并非能量逸散,更像是被无形的蛀虫啃噬成空壳。破碎的虚影碎片在污浊的背景中被拉扯、消融,如同滴入浓墨中的水滴,无声无息地湮灭。
整个过程,陆青璃就那样无声地望着。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灰败的瞳孔里,那亿万道细小的规则裂痕也凝固了,如同被瞬间冻结的玻璃上的冰花。污浊的黑血在她唇边凝固成一道丑陋的痂,她的身形伫立在微微不稳的虚空碎片上,像一座被风沙侵蚀了万年的、布满裂纹的石碑。
陆青琰最后一点虚影的碎片,是一块模糊的眼部轮廓,熔金的光泽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疲惫到极点的、接近虚无的灰。那碎片在彻底消失前,似乎极为艰难地转动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不是在看她。
而是穿透了她所在的维度坐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穿透了万水千山的沉重……望向某个不可知的、遥远的、属于现实的方向。
那个方向,正是被暗红污血诅咒细线追踪而去的维度坐标!
轰——
陆青琰最后凝聚的意志——一个浓缩了怒、恨、警兆、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沉重嘱托的意念碎片——带着他灯基破碎、本源枯竭的绝望气息,如同流星爆炸的最后闪光,撞向了陆青璃的神魂壁垒!
不是攻击,而是传递!
像一个濒死之人,用尽最后一口气,将至关重要又无暇解释的讯息狠狠塞入旁人之手!
噗!
陆青璃本就摇摇欲坠的形神,被这沉重的意志碎片撞击,猛地震颤起来!她的身形在空间碎片上剧烈晃了一下,喉头又是一阵翻涌,却连吐血的力气都被那撞击震得涣散了。那灰败瞳孔中的冰花裂痕骤然加深!仿佛有什么更深层的东西被这一撞…松动了!
意识的核心炸裂开庞杂的信息洪流:
被追踪的坐标定位!
“现实”对应的锚点名称(一个古老、冰冷、由三个拗口音节构成的词组——“烬断崖”!)
坐标附近唯一存在的、能被金灯位格勉强感知到的残留物——一道模糊至极的、属于慕景沫崩毁前真灵残留最后一丝微弱波动的…回响!
一丝细微、但被陆青琰敏锐捕捉到(或者说,被追踪的污血诅咒与之产生微弱共鸣后反馈出的)极度腐朽的死寂气息——比渊骸气息更古老、更冰冷、更接近…“无”!
最重要的是,兄长最后那道意念碎片中,带着一种确认!一种目睹了不祥之兆的、最后的沉坠感!
那追踪而去的污血细线,目标是慕景沫最后的烙印残响!但更深处……它被烬断崖那个锚点存在的…异物…所吸引!那是远比追踪银焰残骸更让它兴奋、更值得“污染”的腐朽之源!
咚!
陆青琰最后的残影彻底湮灭,化为一片迅速沉入下方污秽深渊的、黯淡的光尘。
吼——!
下方的渊骸胃壁幻影猛地发出震彻虚宇的咆哮!那不再是嘲弄,是狂喜!是饕餮看到最心爱猎物被彻底打垮后的欢愉喷涌!粘稠的深黑泥泞如同有生命般翻腾起来,无数苍白扭曲、仿佛由腐败骨片粘连组成的手臂探出淤泥,带着刺耳的刮擦声,向上伸展,抓向陆青琰残留的光尘,抓向伫立在虚空中的陆青璃!渴望吞噬这最后的美食!
陆青璃的意识刚从兄长的意志碎片冲击中缓过来,那恐怖的吸力已然降临!
她体内,那滴嵌入存在之基的污血诅咒猛烈脉动!一股冰冷、恶毒、要将她从“概念”层面彻底“溶解”、拖入下方无尽腐朽的指令,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刺入她的灵魂每一寸!要剥夺她对形体、对规则、甚至对“自身”的控制权!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倾斜!脚下空间碎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蔓延!
就在这完全沉沦的最后一瞬!
被她强行镇压回意识深处的、属于守灯人的“秩序刻痕”——那些被污秽侵染得黯淡模糊的金色规则纹路——骤然被陆青琰最后的意志洪流中携带的“现实坐标”与“警兆沉坠”所点燃!
不是光芒,是焚烧!
用她自身残存的、仅能引动的、微不足道的法则灯辉……如同自燃般……点燃了那个刻入她意志最深处的现实坐标——“烬断崖”!
嗡!
一道细若游丝、却极其稳固的空间链接通道,无视了虚宇的混乱,无视了下方渊骸恐怖的拉扯之力,无视了她自身形体的倾颓,以一种规则层面的、不可撼动的“锚定”姿态……在她崩溃的意志核心……成型!
如同被狂风巨浪几乎吞没的孤舟上,最后那根紧紧抓住现实礁石的……铁链!
哪怕这铁链本身也已被锈蚀扭曲,散发着腐朽气息,但它存在!
它存在!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守灯人本职规则核心的锚定之力,与她体内污血的强制溶解拖拽之力骤然冲突!
“呃啊——!!”
陆青璃终于发出了一声介于痛苦与爆发之间的嘶鸣!像是被两边巨力撕扯的布帛!
但就是这一撕扯!
让那污血的溶解意志出现了一丝空隙!
那“烬断崖”的锚定之力让她近乎崩碎的意识获得了刹那的……不!是一瞬间的……立足点!
她的身体在虚空碎片边缘剧烈晃动,险险没有彻底坠落!
污秽黑血在她脸上、手臂上、甚至灰败的瞳孔边缘无声滑落,如同熔蜡,但下坠之势止住了!
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陆青璃灰败眼瞳中的亿万道规则裂痕中心,一道极其微弱、混合着污秽黑气的黯淡金芒——那是被点燃的“烬断崖”锚定坐标在她意识中的映射——猛地爆闪!
她艰难地……抬起了如同灌满了深渊淤泥般沉重的手臂。
不再试图弥合早已消失的裂缝。
也不再试图调动那早已被污染殆尽的、真正的金灯伟力。
只是引动着那条链接“烬断崖”的腐朽锚点通道,像握住一根满是倒刺的铁棒,狠狠地将自身最后残存的意志、连同那滴污血诅咒的一部分强制溶解力,甩了出去!
目标,不是虚宇,不是下方渊骸!
而是沿着那条通道…投向“烬断崖”的现实锚点!
那过程并非力量的传递。
更像是…拔河时,在自身即将被彻底拉过深渊的刹那,将那股拉扯自身的力量作为毒饵…借力投向了那锚点所系的另一端!一个无法理解的…但被污血感应为“更美味饵食”的地方!
她自己则像一颗被巨大力量拖拽后又突然松开的弹丸,在空间碎片上猛地向后反震,几乎脱离了渊骸手臂撕扯的范围!代价是……噗!她身体各处都渗出更浓的黑血,那条强行动用的腐朽锚定通道剧烈震颤,随时可能断裂!
而下方伸出的、苍白腐朽的无数手臂,在即将抓牢她的刹那,似乎捕捉到了那被她“投送”出去的、混合着自身污染与污血诅咒之力的特殊“饵食”气息。它们猛地停顿!带着迷惑…然后是瞬间变得贪婪狂暴的转折!
轰!!!
原本抓向陆青璃的手臂群骤然转向,狂潮般涌向那条剧烈震动的腐朽锚点通道!
不是阻止!
是试图顺着那条通道!去吞食现实另一端…那个“烬断崖”锚点处的……新“美味”!
“吼——!”深渊中传出更加狂怒、带着被欺骗般狂暴的吼叫!泥沼剧烈翻腾!
陆青璃借着这千钧一发的反噬之力,身形化作一道拖着浓重污秽黑尾的黯淡流光,不再是抵抗渊骸的拖拽,更像是被自己“投毒”的巨力强行推离!
方向!
正是金灯巨人虚影最后崩碎前、空间冲击波扫荡过的一个方向!
那里,有一块最为黯淡、被陆青琰爆发冲击波强行削薄、出现细微“漏洞”的腐朽维度壁垒!
她撞了上去!
腐朽的壁垒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皮革,没有想象中的坚固冲击感。
粘腻、冰冷,带着吞噬一切接触物的死寂。
陆青璃撞上去的瞬间,她身上沾染的、属于渊骸胃壁的污秽气息似乎短暂蒙蔽了这块壁垒腐朽规则的“敌意”。壁垒上那被冲击波震出的细微“孔洞”无声扩大,将她和她拖曳的浓厚污浊一起…吸入了其中!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只有一种如同沉入最冰冷、最浑浊死水的窒息感,伴随着规则层面的剧烈摩擦和撕扯,将她的意志推向麻木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亿万分之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咚!
沉闷的撞击感。
冰凉、坚硬。
身体似乎砸在了某处冰冷坚硬的平面上,冲击力让她残破的身躯再次感到支离破碎的痛楚。但身下传来的冰冷触感,却是真实的“物质感”,而非虚空中那无形的法则扭曲。
粘稠的灰浊空气带着浓重的铁锈、尸骸和腐败植物的陈旧气息涌入鼻腔。
她猛地睁开眼。
视野是昏暗模糊的。眼睑沉重,如同挂了铅。灰色瞳孔中的规则裂痕带来的剧痛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脱离虚宇规则的压制而更加清晰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发现自己倒在冰冷坚硬的黑色岩石上。岩石表面布满扭曲的、如同巨大爪痕般的纹路。天空是压抑的、永恒的铅灰色,黯淡的日光无力地笼罩着一切。四周矗立着巨大怪异的石柱,如同早已遗忘历史的古老图腾,扭曲指向死寂的苍穹。
风从断崖下刮上来,带着下方深渊里翻滚浑浊灰雾的气息,冰冷、腥湿,吹动她额前几缕粘着污黑血痂的头发。
这里……是……现实?
烬断崖?
陆青璃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粗糙的岩石触感,同时还有一股钻心的剧痛,那是强行动用锚定通道后残留的反噬。
她努力抬起眼皮,试图撑起身躯。
然而就在这时!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又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共振的……嗡鸣!
来自……极近的距离!
陆青璃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灰败的眼瞳瞬间收缩!
她的左侧!
不足十丈!
正是断崖边缘!
一块半人高的、深琥珀色、半透明的古老物质!
表面布满了风沙侵蚀的痕迹,外壳粗糙,几乎与崖石融为一体。
就是在那块琥珀的正中心!
在刚刚被她强行动用锚点力量、作为“饵食”投送点之后!
在经历了那污血诅咒细线侵蚀之后!
在承受了那些飘散的、带着慕景沫最后守护银辉与死寂烙印的碎屑之后!
那里……正中心!
不知何时……
悄然……伸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手臂。
也不是任何常见的肢体形态。
它像是一截……扭曲、半凝固的……阴影?由亿万缕仿佛腐烂菌丝与凝固血浆混杂的脉络构成?它勉强维持着类似于“手掌”的轮廓,却又无比诡谲。
五根“手指”形态怪异修长,如同被拉长又被风干的腐败鸟爪,关节处是漆黑的孔洞。指尖纤细尖锐得如同能刺破空间,却覆盖着一层仿佛油腻霉菌的暗红绒毛。掌心部分并非平坦,而是一团蠕动的、仿佛由无数暗红色微缩蛆虫组成的漩涡!漩涡中心,是一个无比深邃、仿佛通向真正“虚无”的……孔穴!
这只无法名状的“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精准的动作……深深地刺入它所寄生的那深色琥珀核心深处!
原本封印在琥珀核心的那团灰白色阴影,此刻正被这只手……疯狂地吸噬着!
阴影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存在层面的绝望尖叫,如同最纯净的灵魂被投入了磨盘。
被吸噬的阴影能量流,呈现出一种……病态粘稠的银灰色?如同浑浊的水银混合了尸体的脂肪。
而随着这骇人的吸噬,那只恐怖的“手”,其爪尖的暗红绒毛更加鲜明,掌心漩涡中那些暗红“蛆虫”疯狂蠕动、增殖、变得更加粗壮凝实!那只手散发的腐朽气息也如同得到了滋养……开始向外弥散!
冰冷、死寂、仿佛要将周围存在本身也冻结凝固的腐朽规则……悄然在崖顶上蔓延开来。
这气息……
正是陆青琰最后传递的意念碎片中……
那个让他感到沉重坠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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