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缓缓沉降。
如同为这场惨烈的血斗落下灰白的幕布。
石殿内弥漫着刺鼻的混合气味——硝石般的能量灼烧味、毒雾残留的腥甜、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古老尘埃被剧烈搅动后的陈腐气息。星光黯淡,那面浩瀚的星图运转变得迟滞而混乱,仿佛一个垂暮老者疲惫的喘息,光芒明灭不定,将满目疮痍的景象映照得愈发诡异凄迷。
陆青璃背靠着冰冷且布满裂纹的石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的剧痛。她强行压下喉头不断上涌的腥甜,以残剑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真元近乎枯竭,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刺痛,内腑的震荡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握剑的手,依旧稳定。那双清冷的眸子,锐利如初,迅速扫过整个战场。
吴蜈瘫倒在数丈之外,如同一滩烂泥,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偶尔身体的轻微抽搐证明他还苟延残喘着一口气。他彻底失去了威胁。
赵坤和李元从石柱后哆哆嗦嗦地爬起身,两人皆是灰头土脸,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他们看着陆青璃苍白的侧脸和染血的唇角,又望了望那被巨大落石堵死近半的甬道入口,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被更深的绝望所取代。
“陆…陆姑娘…你…你没事吧?”赵坤声音发颤,带着哭腔。眼前的女子是他们唯一的依靠,若她倒下,他们绝无生路。
陆青璃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缓缓站直身体。目光首先落在那依旧镶嵌于基座凹槽、却已被她取回的青铜灯盏上。灯盏表面的灼热感正在迅速褪去,其内那点苍白火星也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方才她强行催发,几乎榨干了它积攒的所有能量。
与此地星图的共鸣也已中断,那纯白的光柱消失无踪。
她将灯盏小心收回怀中。此物关乎重大,绝不能有失。
随后,她的视线投向那被堵死的入口。那块坠落的巨石极为庞大,几乎将整个石门封堵了十之七八,仅留下上方一些不规则的空隙,但根本不足以让人通过。想要凭他们三人如今的状态推开或破坏这块巨石,无异于痴人说梦。
后路,已绝。
她复又看向石殿深处,那面黯淡的星图,以及星图之下空荡荡的基座。这石殿浑然一体,除了来时的甬道,似乎并无其他出口。
难道真要被困死于此?
不。
陆青璃的目光变得愈发沉凝。她不信这设计如此精妙、拥有星图与灯盏这等奇物的古老遗迹,会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死路。必然还有她未曾发现的机关或通道。
“搜。”她吐出一个字,声音因伤势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仔细检查每一面墙壁,每一根石柱,任何可疑的痕迹、缝隙、或者与周围不同的纹路,都不要放过。”
赵坤和李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他们眼下唯一的希望。两人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与身体的疲惫,慌忙点头,分头开始在那布满古老壁画与浮雕的墙壁、以及那几根撑殿石柱上小心翼翼地摸索探查起来。
陆青璃也未停歇。她强提着一口真气,缓步走向那面最大的星空图谱。若说此地最可能隐藏机关,这核心之处必然首当其冲。
她无视了脚下狼藉的碎石和不远处吴蜈微弱的呻吟,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眼前这面浩瀚星壁的观察之中。
星光虽黯,那些星辰轨迹与古老图案依旧依稀可辨。她的指尖拂过冰冷光滑的石壁表面,感受着那极其微弱的能量残留,灵识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细细扫描过每一寸区域。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
赵坤和李元那边一无所获,墙壁与石柱皆是实心,刻痕虽多,却并无任何类似机关枢纽的存在。两人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次滑向绝望的深渊。
就在李元几乎要放弃,瘫坐在地时——
陆青璃的指尖,在一颗位于星图边缘、并不起眼的、刻画得尤其深邃的星辰刻痕处,停了下来。
这颗星辰的触感,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并非纯粹的光滑,而是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不可察的涩滞感。仿佛…仿佛并非完全与石壁一体?
她眸光一凝,凝聚起最后一丝真元,尝试着将指尖抵住那颗星辰刻痕,缓缓向内按压。
纹丝不动。
她又尝试向左、向右旋转。
当尝试向顺时针方向微微用力时——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响动,从石壁内部传来!
成了!
陆青璃心脏猛地一跳。
伴随着这声轻响,她所按的那颗星辰刻痕,竟然微微凹陷了下去!紧接着,以这颗星辰为中心,一小片区域的星图线条骤然亮起了微弱的白光,勾勒出一个此前完全隐藏的、巴掌大小的复杂圆盘状图案!
这圆盘图案中心,有着一个奇异的、仿佛缺失了某块关键部件的凹槽!
而就在这圆盘图案亮起的瞬间——
“嗡……”
怀中的青铜灯盏,竟然再次产生了反应!它轻微震颤,那微弱的苍白火星跳动了一下,传递出一股极其微弱的、却明确指向那新出现凹槽的牵引感!
这感觉,与之前指向基座凹槽时类似,却又有所不同。并非回归本位的呼唤,而更像是一种…钥匙寻找锁孔的共鸣?
陆青璃毫不犹豫,立刻取出灯盏,将其尝试着向那圆盘中心的凹槽靠近。
越是靠近,灯盏的震颤与共鸣感便越强。
当灯盏的底座即将触碰到那凹槽时,她看得分明——那凹槽内部的形态,与灯盏的底座轮廓,完美匹配!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青铜灯盏,轻轻按入了这新出现的凹槽之中。
严丝合缝。
“喀嚓。”
又是一声更清晰的机括契合声。
下一刻,那亮起的圆盘图案骤然间光芒大盛!其上的纹路如同活过来一般流转不息,散发出远比之前基座启动时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能量波动!
整个圆盘图案,开始缓缓地逆向旋转!
与此同时,那面巨大的星空图谱,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所有星辰的光芒再次稳定下来,并且开始沿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轨迹运转、组合!
隆隆隆——
低沉的轰鸣自脚下传来,整座石殿开始持续而稳定地震动。
但这一次,并非崩溃的征兆,而是一种某种沉重机关被缓缓启动的雄浑声响!
在陆青璃身后不远处,石殿中央的地面,那原本平整无缝、刻着模糊符文的地砖,忽然有一块巨大的圆形区域,伴随着刺耳的岩石摩擦声,缓缓向下沉陷!
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向下延伸的阶梯入口!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无比悠久岁月气息的风,从入口下方倒灌而出,吹拂在三人脸上,冰冷刺骨。
这风中,除了陈腐,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极淡的…水汽?
“通…通道!是通道!”赵坤第一个发现这边的变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那新出现的入口大叫起来。
李元也连滚爬爬地跑过来,看着那通向未知黑暗的阶梯,脸上满是狂喜与难以置信。
绝处逢生!
陆青璃心中也是长舒一口气,但警惕未减分毫。她迅速抬手,将那凹槽中的青铜灯盏取下。灯盏离位,那圆盘图案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消失不见,石壁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但那个向下敞开的阶梯入口,却并未闭合。
显然,机关一旦触发,便会维持开启状态。
她走到阶梯入口旁,凝目向下望去。灯盏的光芒此刻已微弱如萤火,只能照亮下方几级台阶。台阶同样是岩石开凿而成,古朴粗糙,向下延伸不久便没入浓郁的黑暗之中,不知通往何方,更不知有多深。
那微弱的水汽,正是从下方弥漫上来。
“陆姑娘,我们…我们快下去吧!”赵坤急切地催促道,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个刚刚经历血战和爆炸、还有吴蜈那个恐怖家伙奄奄一息的地方。
陆青璃却没有立刻动作。她回头,目光冷冷地扫过远处瘫软如泥的吴蜈。
此人乃五毒教头目,身中剧毒,重伤垂死,看似已无威胁。但魔门妖人,诡计多端,难保没有垂死反扑的手段。更何况,他亲眼见到了星图与灯盏的奥秘…
留着他,必是后患。
似乎察觉到陆青璃目光中的冰冷杀意,吴蜈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微弱声响,不知是恐惧还是诅咒。
陆青璃眼神微眯,手中残剑抬起。
“陆…陆姑娘…”李元有些迟疑地开口,似乎觉得对一个已无反抗之力的人下手,有些…
陆青璃并未理会,手腕轻轻一抖。
嗤!
一道微不可查的剑气破空而去,精准地没入吴蜈的心口。
吴蜈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软了下去,所有生机瞬间断绝。
赵坤和李元看得心头一寒,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半句。
处理完隐患,陆青璃不再迟疑。她托着微弱的灯盏,率先踏上向下的阶梯。
“跟上。”
她的身影很快没入阶梯口的黑暗之中。
赵坤和李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但更多的是对生存的渴望。两人不敢耽搁,连忙一前一后,紧跟着踏入了那通向未知的阶梯。
阶梯陡峭,向下延伸,深入一片冰冷与黑暗。
唯有那一点苍白的灯火,在陆青璃手中,如同绝境中摇曳的微光,固执地照亮着脚下不足丈许的道路,引领着三人,走向地底更深处的未知谜团。
阶梯盘旋向下,似乎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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