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彻底合上，将厉辰那道复杂难辨的目光隔绝在外。金属门板像是一道无声的结界，把刚刚那几秒钟里几乎凝滞的空气、他欲言又止的沉默，以及那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统统关在了另一个世界。苏沫背靠着冰冷而光滑的梯壁，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那一刻被抽空，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刚从一场没有硝烟却耗尽心神的风暴中艰难脱身。然而，身体放松了，心脏却还在胸腔里不争气地、杂乱无章地狂跳，撞击着肋骨，一声声提醒着她方才那片刻的失态与慌乱。
刚才他最后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一片极轻的羽毛尖，带着微凉的湿意和难以言喻的克制，轻轻搔过她最柔软的心尖，带来一阵细密而绵长的酸涩痒意，挥之不去。
苏沫内心：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在会议上公事公办、言辞犀利的是他，提出近乎苛刻要求的是他，可偶尔流露出超越界限的关心、在细节处不动声色递来阶梯的也是他。厉辰，你到底想怎么样？是在玩成年人的欲擒故纵吗？还是我……根本就在自作多情，过度解读了一个完美主义甲方所有不经意的举动？一年前那样决绝地转身离开，如今又用这种若即若离的方式搅乱一池春水，厉辰，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她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名字连同他深邃的眼眸一起从脑海里甩出去。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的软肉，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不能再被他影响了，苏沫。”她在心里默念，像是给自己下一道不容置疑的指令，“你现在是专业的苏设计师，是靠作品和实力说话的职业人，不是那个当年被他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搅得心神不宁、喜怒皆形于色的小女孩了。”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抵达一楼。门缓缓打开，外面大厅明亮而空旷的灯光涌了进来，驱散了梯厢内略显逼仄的昏暗。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迈步走了出去，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沉稳而坚定。
刚走出大楼，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混合着尾气和隐约植物清香的气息。上海初夏的夜风尚有几分凉意，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薄薄的外套。手机就在这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助理小陈发来的消息：
「沫姐，厉总那边的工作效率真是绝了！他助理刚把今晚的会议纪要和修改意见发过来了，邮件已经抄送你了。呃……快速浏览了一遍，厉总要求的部分有点……详（变）细（态）。【捂脸.jpg】」
苏沫停下脚步，站在路灯晕染开的光圈下，点开了邮件附件。pdF文档加载出来，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几乎覆盖了方案ppt的每一个角落，从整体架构的逻辑漏洞到某个图标像素级的对齐偏差，言辞一如既往的犀利、精准，要求严苛到近乎不近人情，完全符合他一贯的、“甲方爸爸”的冷硬作风。
然而，就在关于她亲自构思并主导的那个核心艺术装置的灯光交互逻辑部分，在一段措辞严厉的批评旁边，竟然还附上了一个详细的技术实现方案链接，备注写着：「此部分构想尚有潜力，但实现路径迂回。可参考此开源库第三章与第五章示例，效率更高，渲染效果更佳，能节省约40%的运算资源。」
这……这已经远远超出一个甲方cEo的正常职责范围了吧？哪个日理万机的总裁会亲自去给乙方设计师找具体的技术实现工具和优化方案？
苏沫内心：嘴上骂得最狠，暗地里却递过来最锋利的刀？厉辰，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一边用最严格的标准审视我、鞭策我，一边又怕我走弯路，偷偷给我铺路吗？这种矛盾的行为，比直接的冷漠或关心，更让人心乱如麻。
她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回复了助理：「收到。按厉总意见逐一修改，不要有遗漏。技术实现部分我会亲自跟进。」
回出租屋的路上，她刻意放慢了脚步。斑斓的霓虹灯将她的影子在身后拉长又缩短，街边咖啡馆里飘出悠扬的爵士乐，一切都充满了都市夜晚的慵懒与暧昧。可她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像按下了重播键一样，反复回放着刚才会议室里，他几乎失态地猛地站起身，脱口喊出“医药箱！”的那一幕。那一刻，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声音里来不及掩饰的急促与紧张，是真的吗？不是因为项目进度，仅仅是因为……她手指上那一道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划痕？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悸动。
与此同时，顶层专属停车场里，厉辰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独自坐在驾驶座上，车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中控台散发出幽蓝的微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以及眉宇间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懊恼。
厉辰内心：又失控了。厉辰，你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呢？只是划破一点皮，渗了点血珠而已……反应那么大干什么？全场的人都看过来了。她那么聪明，肯定觉得我很奇怪，很莫名其妙吧？还有电梯口……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跟出去了？差点就问出“住哪里，顺不顺路”这种蠢话了。真是……蠢透了。
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然后像是寻求某种慰藉般，拿出手机，熟练地输入密码，点开那个设置了重重加密的私密相册。屏幕上瞬间跳出一张照片——女孩蜷缩在沙发上安静的睡颜，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脸上，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投下淡淡的阴影。那是他们在一起时，他偷偷拍下的。一年了，他始终没能删掉。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屏幕，仿佛能透过玻璃触摸到那段早已逝去的温暖时光。
厉辰内心：一年了，还是没一点长进。一遇到她，所有理智的堤坝都形同虚设，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土崩瓦解。得再稳一点……不能再像毛头小子一样莽撞。不能吓跑她。至少，得先把“初心”这个项目做好，做得无可挑剔。这是……目前唯一能名正言顺、光明正大靠近她，看着她，甚至……“逼迫”她不断变强的理由了。苏沫，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我要看着你，站到更高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全部压下，然后才缓缓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平稳的轰鸣，黑色的轿车像一头沉默而优雅的猎豹，平稳地驶出车位，无声地汇入楼下那条流光溢彩、川流不息的城市脉络之中。他耐心地握着方向盘，目光沉静地望向前方，像是在蛰伏，等待着某个合适的、能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时机。
而城市的另一端，苏沫终于回到了那个能让她暂时卸下所有伪装的合租小屋。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遥远的星河。她抬起手，看着白天被模型划伤、此刻已贴上创可贴的手指，眼前再次浮现出厉辰当时骤然变色的脸庞。
这一夜，注定又有很多人，在看似平静的夜色下，心潮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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