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后，某种坚冰似乎被打破了表层，但冰层之下，涌动的是更为复杂难言的暗流。体检带来的冲击和那个黑暗中的承诺，像一道无形的界线，划开了之前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将两人推向了一种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境地。
九尾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冷硬的背影和沉默的愤怒来表达他的不满。他恢复了和钎城的日常交流，训练时的配合依旧精准，甚至因为那份心照不宣的“秘密”而显得更加丝丝入扣。但他不再轻易地将目光长时间停留在钎城的手腕上，也不再在训练间隙，下意识地去观察钎城是否流露出疲惫或不适。
他在刻意地“忽略”，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将那份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担忧死死摁回心底。仿佛只要他不去看，不去问，那个潜在的风险就不存在，周诣涛就还是那个无坚不摧、能与他并肩作战到最后的完美搭档。
这种刻意的疏离和正常化，比直接的愤怒更让钎城感到不适。他宁愿许鑫蓁像之前那样，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质问他，也好过现在这样，看似一切如常，却总在眼神即将交汇的瞬间，不着痕迹地滑开，像是在躲避着什么烫人的东西。
他知道，许鑫蓁在害怕。害怕那个他亲耳听到的“风险”，害怕自己任何一个关切的眼神或举动，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打破那份他用激烈方式换来的、脆弱的承诺。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
基地门口停着前往机场的大巴，工作人员忙碌地搬运着行李。队员们陆续上车，气氛是出征前特有的、混合着兴奋与凝重的沉默。
九尾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他拎着自己的外设包，最后一个慢吞吞地走上大巴，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帽子往下又拉了拉，抱臂闭目养神。
钎城已经坐在了前排靠过道的位置，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眼神暗了暗，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大巴启动，驶向机场。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空调运作的声音。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调整着心态，消化着即将踏上世界赛舞台的巨大压力。
九尾其实根本没睡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前排那个人的存在，甚至能隐约闻到空气中飘来的、属于周诣涛身上那股淡淡的、清爽的沐浴露味道。这味道让他心烦意乱，却又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可耻的安心。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明明说好了要“忽略”，要保持距离，免得自己那点不受控制的关心反而成了对方的负担，可身体的本能却总是在背叛他的意志。
到达机场，早有闻讯赶来的粉丝和媒体守候在那里。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欢呼声和呐喊声此起彼伏。
“ttG！加油！”
“钎城！九尾！世界赛冲啊！”
“一定要捧杯回来！”
热烈的声浪将之前的沉寂彻底打破。队员们被迫从各自的思绪中抽离，面对镜头和粉丝，努力展现出自信和昂扬的一面。
九尾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帽檐，脸上挂起了那种惯常的、带着点痞气和张扬的笑容，朝着粉丝的方向挥了挥手，甚至还顺手接了几个递过来的本子签名。他表现得无懈可击，仿佛那个在体检中心走廊失控、那个在深夜被一个触碰就击溃所有防线的人，根本不是他。
钎城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同样微笑着回应粉丝，签名，配合拍照。他的举止依旧温和得体，只是目光总会不经意地，穿过人群，落在前方那个看似游刃有余、实则脊背挺得有些过分笔直的身影上。
办理登机手续，托运行李，过安检……流程繁琐而拥挤。在安检口排队时，九尾站在钎城前面。轮到九尾时，他将随身背包放进安检筐，摘下帽子和口罩，张开双臂接受安检员的检查。
钎城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的后颈，以及因为抬手动作而微微绷紧的肩胛骨线条，眼神微凝。
九尾很快通过安检，拿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到另一边等待。他没有看钎城，只是低头摆弄着手机。
钎城走上前，将自己的物品放入安检筐。当他通过安检门，安检员示意他抬起手臂时，他习惯性地先抬起了左手。就在这时，站在不远处看似专心玩手机的九尾，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蹙了一下眉，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顿住了。
钎城的心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刺了一下。他依言抬起双臂，接受检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九尾的方向。九尾已经恢复了之前玩手机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凝滞只是他的错觉。
但钎城知道，不是错觉。许鑫蓁注意到了，注意到了他下意识保护右手的细微动作。
一种混合着暖意和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原来，那份刻意的“忽略”之下，是更加密不透风的关注。许鑫蓁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履行着那个“不追问”的承诺，却把所有的担忧和紧张，都内化成了更加敏锐的感知。
通过安检，钎城走到九尾身边。九尾依旧没抬头，只是将手机塞回口袋，语气平淡地说了句：“走了。”
然后便率先朝着登机口的方向走去。
钎城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看似决绝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们之间这场无声的拉扯，像极了某种奇怪的舞蹈。一个在拼命后退，试图拉开安全距离；一个在默默靠近，想要传递安抚。步伐错位，节奏混乱，却始终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无法真正分离。
候机室里，队员们分散坐下。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九尾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重新戴上耳机，闭目养神。钎城则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拿出随身带着的那本运动防护相关的书，却一页也没有翻过去。
时间在机场广播和来往人流的嘈杂声中缓慢流逝。
突然，九尾像是被什么惊动，猛地睁开眼，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边肩膀和脖颈交界处，眉头紧紧皱起，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概是刚才在车上姿势不对，又或者是连日来的紧张情绪累积，那块肌肉突然抽筋似的疼了起来，来得又急又猛。
他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揉按，却发现因为角度的关系，根本使不上力。
就在他疼得龇牙咧嘴、有些狼狈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熟悉的温度和力道，稳稳地按在了他疼痛的位置。
九尾身体一僵，猛地转过头。
钎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正站在他座椅后方，微微俯身，手指精准地按压着他那块紧绷的肌肉。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专业，但力度和位置都恰到好处，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沉稳。
“别动。”钎城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那天晚上在训练室里一样。
周围是喧闹的候机室，队友们近在咫尺，可能随时会有人看过来。九尾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和耳根瞬间变得滚烫。他想挣脱，想让他放手，想质问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
可那恰到好处的按压，带来的酸胀和随之而来的缓解感，像是有魔力一般，将他所有反抗的念头都瓦解了。疼痛在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妥帖和……安心。
他僵硬的身体，在那沉稳的按压下，慢慢地、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他甚至能感觉到，钎城的指尖，在他放松下来后，力道也微微调整，变得更加柔和，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摩挲。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褪去，世界只剩下肩膀上那只手带来的清晰触感，和身后那人平稳的呼吸声。
九尾闭上了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海上，而周诣涛是唯一那块可以依靠的浮木。他既贪恋这份温暖和支撑，又恐惧这份依赖会带来的未知后果。
这种矛盾的撕扯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好了。”良久，钎城的声音再次响起，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温暖的触感骤然离开，带来一阵微凉的空气，九尾甚至觉得那块被按压过的皮肤，都变得空落落的。
他睁开眼，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钎城的手在他肩膀上轻轻停留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队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互助。他转身，回到了自己之前的位置，重新拿起了那本书。
九尾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低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疯狂地跳动着。
刚才那一刻，他几乎要忍不住回头，抓住那只手，问个明白。
问问他，周诣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纯粹的队友关怀？
还是……和他一样，也在这令人窒息的拉扯中，备受煎熬？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将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和摇摇欲坠的“正常”。
广播里响起了登机的通知。
九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拉低了帽檐，朝着登机口走去。
步伐看似坚定，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另一场更加艰难的、内心的征途的开始。
万米高空之上，他们的座位依旧不在一起。
一个靠窗，一个在过道另一边。
仿佛是他们此刻关系最真实的写照。
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不愿说再见。
所以只能在这痛苦的拉扯中，一遍遍确认彼此的存在，也一遍遍品尝着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甜蜜又酸涩的煎熬。
第8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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