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厨房的日子渐趋平稳。秋禾每日埋首于洗刷摘切,虽然单调,但日子也是过得充实。时间长了,她对于厨房里的各种细活的处理也渐渐利落,对各类食材的脾性和小厨房那套精细到苛刻的规矩也日渐熟稔,她自己心里也很是欢喜,就好像自己的能力是和人生的掌控相匹配,她稍稍能掌控了那么一丁点儿似的。贺娘子虽然还是不苟言笑,但吩咐她做事时,秋禾能明显感觉到更多的是师傅和徒弟间的指导,而非命令。
铃铛那夜的提点,像在秋禾心里点亮了一盏小灯。她谨记着,对周嫂子保持着恭敬却疏远的距离。
这日午后,秋禾正按吩咐将一批新送来的秋梨削皮去核,准备熬制秋梨膏。张嬷嬷缓步走了进来。
“贺娘子呢?”张嬷嬷目光在整洁的厨房里扫了一圈。
“回嬷嬷的话,”刘嫂子忙应道,“贺娘子去库房领今秋新下来的蜂蜜了。”
张嬷嬷点点头,目光便落到了正低头认真削梨的秋禾身上。她踱步过去,看着秋禾手下那梨子,皮削得极薄且不断,果肉剔得干净利落,码放得整整齐齐。
“嗯,活儿做得是越发细致了。”张嬷嬷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
秋禾忙停下手中的活,站起身,垂首道:“谢嬷嬷夸奖,奴婢愚笨,还在学。”得了夸,虽然表面上谦虚,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种鼓励对她来说很重要。
张嬷嬷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干活,自己却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了下来,像是随口闲聊般道:“近来府里事多,颐宁院更是要紧之地。你们在小厨房,一举一动都关乎老夫人的安康,更要谨言慎行,守住本分。尤其是你,秋禾,”她的话音微微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秋禾侧脸上,“你年纪小,又是从外院刚调上来的,心思要正,手脚要净。莫要觉得到了这里,就有了旁的心思,或是听了些不该听的,就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秋禾削梨的手微微一滞,刚刚那点高兴立刻被这句敲打压了下去,她知道该绷紧的弦原来一刻也不能放松,她低声道:“是,奴婢谨记嬷嬷教诲,只知干活,不敢有丝毫妄念。”
“嗯,”张嬷嬷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语气缓和了些,“老夫人近来胃口能稍好些,你之前找的那些乡野小菜,也算有功。但切记,主子的一时喜好,当不得永久的依仗。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是在本分二字上。不该是你的,一丝一毫也别沾。不该你往来的,一步也别近前。”
她说着,站起身,似要离开,走到门口,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淡淡地丢下一句:“对了,昨儿个有人瞧见二少爷跟前的泉儿,好像往咱们后院角门的方向张望了好几回。也不知是寻谁。你们都在屋里好好当差,少往外头凑,没得惹些是非口舌进来。”
说完,她这才掀帘出去了。
张嬷嬷一走,厨房里那根无形的弦似乎才稍稍松弛下来。周嫂子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变,下意识地避开了众人的目光,低头用力揉着面团。刘嫂子则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秋禾重新坐下,拿起梨子和刀,却感觉指尖有些发凉。张嬷嬷今日这番“提点”,看似寻常告诫,实则字字句句都敲打在不同的地方。前头是警告她安分,后头那句关于二少爷小厮的话……分明是敲打周嫂子的!却特意当着她和所有人的面说出来。这是在敲山震虎,也是在做给她看——在这院子里,没有什么暗地里的动作能真正瞒过人。
她发现,自己虽然离开了风波中心的外院厨房,但似乎并未真正远离麻烦。小厨房有小厨房的暗流,只是更加隐晦,更加需要心领神会。
“不该是你的,一丝一毫也别沾。不该你往来的,一步也别近前。”
张嬷嬷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她用力削下一片薄薄的梨皮。在这深宅里,想要活下去,光靠小心翼翼和干活利落,恐怕还远远不够。还得学会听懂这些话里的弦外之音。
这时,贺娘子回来了,除了蜂蜜,还有库房新支的一批上等药材。她将秋禾叫到跟前,指着其中一包品相极佳的川贝母,吩咐道:“这川贝,你拿去,用小石臼细细地研磨成粉,越细越好,筛过了再用。仔细些,别糟蹋了好东西。”
“是,嬷嬷。”秋禾应下,双手接过那包沉甸甸、散发着清苦药香的川贝。她知道这是贵重东西,不敢怠慢,寻了僻静角落,搬来小巧干净的石臼和细绢筛子,屏息凝神,开始一点点地研磨。
这活儿极需耐心和手劲。秋禾沉下心来,仿若回到了在外院日复一日劈柴挑水的时光,只是此刻需要的是另一种更精细的耐性。她一下一下,不疾不徐地研磨着,不时用细绢筛过一遍,将未能过筛的粗粒倒回石臼继续研磨。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手腕也开始发酸,但石臼里的川贝粉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细腻洁白,药香也更加醇厚。
贺娘子中间过来看了一眼,见她手法沉稳,成果细腻,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便走开了。倒是刘嫂子,路过时瞧见她认真专注的模样,放缓了脚步,低声赞了一句:“丫头手倒是稳当,这粉磨得细。”
秋禾抬头腼腆地笑了笑:“是嫂子教得好。”她记得刚来时,刘嫂子曾示范过如何磨珍珠粉。刘嫂子笑了笑,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可。
终于,所有的川贝都变成了细腻如雪的粉末。秋禾小心地将粉末倒入干燥洁净的瓷罐中密封好,又将用具清洗归位,这才去向贺娘子复命。
贺娘子查验了川贝粉的细腻度,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即吩咐道:“既是你磨的粉,这川贝秋梨膏后续的看火搅拌,你也一并跟着学吧。铃铛,你教着她些,文火慢熬,需得一刻不停地搅动,防止粘底焦糊,直至膏体浓稠拉丝。”
秋禾心中一喜,这是让她上手更重要的活计了!她连忙应下:“是!奴婢一定用心学!”
铃铛也应了声,带着秋禾坐到小火炉前,将早已准备好的、滤净渣滓的梨汁与冰糖、蜂蜜、川贝粉等混合的汁液倒入专用的铜锅内,点燃了炉火。“火要这样,只能有这么一丁点蓝苗苗,”铃铛仔细地演示着,“手不能停,顺着一个方向搅,感觉到越来越搅不动了,就是快好了。”
秋禾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便接过铃铛手中的长柄木勺,小心翼翼地搅动起来。这活儿不累,却极耗心神和耐心,需得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专注地盯着锅里的变化,手臂很快就酸涩起来。
但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缓慢而神奇的变化中:清亮的梨汁在文火的熬炼和不停的搅拌下,逐渐变得浓稠,颜色也逐渐转为透亮的琥珀色,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混合着梨香、蜜甜和药香的独特气息。这是让人平静下来的香气。
期间,贺娘子过来看了两次火候,并未多言。
熬了将近两个时辰,那膏体终于变得绵密浓稠,用木勺舀起,能拉出细长透亮的金丝。贺娘子亲自过来验看,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成了!熄火!趁热装罐。”
秋禾看着那几罐晶莹剔透、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秋梨膏,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这不同于在外院完成劈柴挑水任务的轻松,而是一种参与了创造美好事物的满足感。
熄火后,贺娘子用小勺舀了一点余温未散的秋梨膏,分别递给刘嫂子、周嫂子和铃铛尝了尝,最后,也递了一点点给秋禾。“来,都尝尝,看看火候滋味如何。”
秋禾受宠若惊地像只小兔子,小心地接过,将那一点温润膏体含入口中。瞬间,一股清甜甘润的味道弥漫开来,恰到好处的甜味中带着梨汁的微酸和川贝的淡淡清苦,细腻滑润,咽下后喉间一片舒爽。
“嬷嬷的手艺真是没得说!”刘嫂子由衷赞道。周嫂子也勉强笑着附和:“是啊,火候正好,老夫人定然喜欢。”
贺娘子淡然地笑了,目光扫过秋禾:“秋禾今天也出了力,磨粉看火都还算用心。这罐底刮下来的这些,你们几个分了吧,润润嗓子。”所谓罐底刮下来的,其实也有小半碗的量,只是不如装罐的那么完美无瑕。但这已是难得的赏赐了。
刘嫂子、铃铛和秋禾都笑着谢了赏。周嫂子也道了谢,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秋禾捧着分到的那一小碗底秋梨膏,心里暖融融的。对她来说,这不只是赏赐,这意味着贺娘子对自己认可,也意味着她开始被这个小厨房的“自己人”的初步接纳。
她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这份来之不易,只觉得今日所有的辛苦和之前的战战兢兢,都被这一口甘甜消散。而张嬷嬷那番敲打带来的不安和压抑,似乎也被这温润回甜的滋味驱散了一些。
日子大概也是这样,吃得苦才能体会到返到心上的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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