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城楼上的血腥味已经盖过了晨雾残留的湿意。王九击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沾了点溅来的血渍，他没顾上擦，目光掠过城下密密麻麻的绿营兵——周廷桂的劈山炮又填好了火药，炮口冒着青烟，鸟枪兵的三叠阵还在轮流射击，铅弹打在木栏上的“笃笃”声就没断过，城门被抬枪轰出的大洞已经用木板临时堵上，王大牛正领着刀盾手死死顶着，木片从缝隙里不断往下掉。
“大当家，咱们的箭快不够了！”王九波跑过来，手里的复合弓梢断了半截，箭囊里只剩三支箭，“劈山炮也只剩两发实心弹，再这么耗下去，弟兄们撑不住了！”
王九击没回头，目光却悄悄往山口西侧的树林扫了一眼——那里的草叶比别处密些，风一吹，却没见着半个人影。他心里算着时间，从派李子龙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按路程算，该到地方了。
“再撑会儿。”王九击声音压得低，只有王九波能听见，“好戏还在后头。”
王九波愣了愣，刚要追问，城下的周廷桂忽然发了狠。他见骑兵冲不进去，抬枪队又被弓箭骚扰，索性勒马到劈山炮旁，一脚踹翻个慢了半拍的炮兵：“磨蹭什么！装霰弹！再轰一轮，我就不信炸不开这破城楼！”
两个炮兵连滚带爬地往炮膛里塞霰弹，引信“滋滋”的声响顺着风飘上城来，城楼上的弟兄们都攥紧了手里的家伙，连呼吸都放轻了——谁都知道，这轮霰弹要是打过来，城楼上又得添不少伤号。
就在这时，山口西侧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哗啦”声——不是风吹树叶的动静，是鸟铳扳开机括的脆响。
周廷桂正盯着城楼，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眼里还带着疑惑，树林里已经窜出二十四个黑影。他们都穿着深褐色短打，裤腿卷到膝盖，沾着泥点，手里的鸟铳枪管还冒着热气——正是李子龙带的鸟铳队！
“瞄准！放！”李子龙的声音裹着杀气，他往前跨了一步，手里的鸟铳稳稳架在树杈上，枪口对准绿营后军的炮兵阵。
二十四杆鸟铳同时开火，“砰砰”的响声比绿营的抬枪更脆，铅弹像撒出去的石子，直往炮兵堆里钻。绿营的八个炮兵正围着劈山炮填火药，连躲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铅弹打中，血顺着伤口往外涌，一个个倒在炮车上，手里的火药袋“哗啦”撒了一地，黑褐色的火药粉混着血，在地上漫开一片。
“什么人！”周廷桂的眼睛瞬间红了，他原本以为把山寨围得水泄不通，没想到竟有人绕到了后面。他猛地拔出腰刀，指着李子龙的方向，嘶吼道：“鸟枪队！反击！把这群反贼给我毙了！”
绿营的鸟枪兵原本正对着城楼射击，听见命令，立刻调转枪头。前排的兵丁扔下空了的鸟铳，伸手去腰后摸备用的装填好的枪——他们的三叠阵本是轮流射击，这会儿后排刚打完一轮，前排还没来得及装弹，阵形一下子乱了。
李子龙早算准了这一点。他刚喊完“开火”，就立刻蹲下身，从腰间的弹药袋里掏出纸壳弹，手指飞快地撕开纸壳，把火药倒进枪管，再塞进铅弹，用通条往下捅——他以前在绿营当过把总，最清楚绿营鸟枪兵的装填速度，比他们山寨的弟兄慢了至少两拍。
“快！装弹！再给他们一轮！”李子龙的通条“当”地撞在枪管底，他抬头扫了眼身边的弟兄，二十四个弟兄都在飞快装弹，有几个手快的已经把通条抽了出来，正扳动扳机上的火帽。
绿营的鸟枪兵刚把枪调过来，还没来得及瞄准，山寨的鸟铳队又是一轮齐射。二十四枚铅弹带着风声，直往乱了阵脚的鸟枪兵里钻。绿营的鸟枪兵挤在一块儿，根本躲不开，十二个兵丁当场倒在地上，有的被打穿了胸膛，有的被打中了肚子，惨叫声混着枪声，在阵后炸开。
“妈的！”周廷桂气得直跺脚，他这才看清，领头的竟是个穿着山寨衣服的汉子，看那动作，倒像是练过的——他哪里知道，李子龙勒索，被山寨击败俘虏，差点砍了王九击赏识他，还让他当了山寨鸟铳队的队正，这几个月的观察期里，他早把山寨当成了自己的家。
绿营剩下的五十八个鸟枪兵终于装好了弹药。他们被刚才两轮齐射击怕了，也不敢往前冲，只隔着四十来步，对着树林的方向扣动扳机。“砰砰砰”的枪声连成一片，铅弹打在树干上，木屑飞溅，有的打在地上，溅起一片泥点。
“躲！”李子龙喊了一声，率先往一棵老槐树后面缩。他早选好了藏身的地方，这片树林里的树又粗又密，正好能挡住铅弹。二十四个弟兄也都有样学样，各自找了树躲起来，有的还往地上趴，借着草丛掩护。
绿营的铅弹大多打空了，只有三枚没躲开——三个弟兄当场报销，血顺着袖子往下流。
李子龙抬头往绿营阵里看，绿营的鸟枪兵正忙着重新装弹，动作比刚才更慌了，有的手都在抖，火药撒了一地。
“趁他们没装好，再来一轮！”李子龙压低声音，从树后探出头，手里的鸟铳已经填好了弹药。他身边的还剩下的二十一个弟兄也都准备好了。
二十一枚弹丸被推进枪管，通条抽出来的声音在树林里格外清晰。绿营的鸟枪兵刚把火药倒进枪管，还没来得及塞铅弹，就听见树林里又传来“砰砰”的枪声。
这一轮齐射比刚才更准。绿袋，火药“轰”地烧起来，把他们的衣服都点燃了，惨叫声在阵地上回荡。
李子龙趴在树后，看着绿营的鸟枪兵乱作一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转头看了眼城楼的方向，虽然看不见王九击，但他知道，大当家肯定在看着他们。
城楼上的王九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原本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些，拍了拍王九波的肩膀：“怎么样？我说的好戏，没让你失望吧？”
王九波瞪大了眼睛，看着绿营后军乱成一团，又看了看树林里的鸟铳队，激动得说不出话：“大当家……你早就安排好了？”
“早就安排了。”王九击望着李子龙的方向，眼里带着赞许，“李子龙是个好苗子，这几个月没白练。你看，现在敌我优势，已经慢慢扭转了。”
城下的周廷桂彻底慌了。他看着后军的鸟枪兵士气全无，炮兵也没了，再看看城楼上的王九击，脸色铁青。他手里的马鞭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继续打，兵力已经折损了不少，再打下去，可能连回去的人都没有；撤退，又不甘心，他带了全营的人来，要是就这么回去，不仅没法邀功，还得被上面问罪。
周廷桂站在马背上，看着乱作一团的队伍，又看了看城楼上依旧坚定的山寨弟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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