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笼罩了威远县，城墙上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着满地的血迹与断刃，空气中的硝烟味浓得呛人。城下的厮杀声渐渐弱了下去，荣县勇营的士兵最先撑不住——一个团练士兵扔掉手里的断刀，转身就往后面跑，嘴里还喊着“不打了！要命的快跑！”，像是一道裂痕，瞬间撕开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阵形。
更多的士兵跟着转身，有的连盾牌都扔了，只顾着往督战队的方向冲。吴少爷举着腰刀想拦，却被逃跑的士兵撞得一个趔趄，腰刀“哐当”掉在地上。他看着溃散的队伍，脸色惨白如纸，嘴里喃喃着“完了，全完了”，连捡刀的力气都没了。张老爷站在原地，山羊胡气得发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勇营士兵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刚才喊着“要赏钱”的劲头，全被恐惧冲得一干二净。
“不许退！谁退斩谁！”督战队的副将挥着佩刀，对着溃散的士兵吼道。可逃跑的人太多，有的士兵为了冲过去，甚至拔出刀对着督战队砍——一个荣县勇营的士兵红着眼，一刀劈向拦路的绿营兵，绿营兵躲闪不及，被砍中肩膀，鲜血直流。混乱中，绿营兵的刀也砍向逃跑的团练，可溃散的人潮像洪水，不仅冲乱了督战队的阵型，还把不少绿营兵推倒在地，有的直接被踩在脚下，惨叫声混在逃跑的呼喊里，格外刺耳。
周延豪勒着马站在远处，看着眼前的乱象，脸色黑得能滴出水。他手里的马鞭握得死紧，指节泛白，直到亲兵跑过来汇报“参将大人，荣县、犍为县勇营溃退，督战绿营死伤五十多人”，他才猛地将马鞭甩在马背上，战马吃痛嘶鸣一声，扬起前蹄。
“够了！”周延豪的声音里满是怒火，却又带着一丝无力，“传令下去，全军扎营！让一百名绿营守夜，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
副将连忙领命，跑去安排扎营的事。溃散的团练士兵早已跑没了影，剩下的绿营兵收拾着尸体与武器，一个个垂头丧气，没人敢抬头看周延豪的方向。篝火很快在城外燃起，火光映着士兵们疲惫的脸，没人说话，只有偶尔传来的伤口呻吟声，和远处城墙上隐约传来的动静，提醒着这场仗还没结束。
城墙上，王九击正看着城下扎营的敌军，手摩擦着复合弓。吴烈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布巾，低声说：“大人，清点完了，咱们战死一百四十多人，伤的也不少。”
王九击接过布巾，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目光扫过城墙上的士兵——有的靠在城垛上喘气，有的在包扎伤口，还有的在收拾武器，可每个人的眼里都没有颓丧，反而带着一丝刚打完硬仗的坚定。他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传令兵说：“去通知马星，让他带着第四步兵部和第二劈山炮旗的四门劈山炮，立刻赶来东城墙支援。告诉他们，动作快点，后面还有是仗打。”
传令兵应声跑下去，王九击又看向城墙下的敌军营地，眉头微微皱起：“孙尚那边怎么样？有消息吗？”
“还没有，”吴烈摇摇头，“第五步兵部扮成援军在敌军后军，现在乐山县勇营也在后军，他们没敢轻举妄动，怕暴露。”
王九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他知道孙尚那边的处境凶险，一旦暴露，不仅第五步兵部会全军覆没，还会打草惊蛇，让周延豪有了防备。现在只能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孙尚他们里应外合。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马星带着第四步兵部赶来了。马星身材高大，手里握着一把长柄大刀，脸上带着风尘，却依旧精神抖擞。他走到王九击面前，抱拳道：“大人，第四步兵部和第二劈山炮旗的四门炮，全部到齐！”
王九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城墙的几个缺口：“马星，你把第四步兵部安排在这几个缺口处，加强防守，别让敌军夜里偷袭。第二劈山炮旗的四门炮，就架在咱们原来的炮位旁边，跟剩下的四门炮一起，随时准备应对敌军的炮击。弹药补给那边，你让兄弟们多搬点上来，后面的仗，还得靠这些炮。”
“放心吧大人！”马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保证守得严严实实，敌军敢来，定让他们有来无回！”说完，他就转身去安排队伍，第四步兵部的士兵很快分散到城墙的各个缺口，有的搬石头填补缺口，有的架起长枪，警惕地盯着城下的敌军营地；炮兵们则忙着把四门劈山炮架起来，填装火药，检查炮身，动作麻利得很。
城墙上的灯火渐渐多了起来，士兵们轮流休息，守夜的士兵握着武器，目光紧紧盯着城下的篝火。王九波靠在城垛上，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手里还握着复合弓，时不时拉一下弓弦，保持着随时能射箭的状态。王大力和王大牛坐在一旁，正在擦拭武器——王大力的鬼头刀被磨得锃亮，王大牛则在打磨长枪枪头，两人偶尔低声说几句话，都是关于接下来的战斗。
王九击走到城墙边，看着远处敌军营地的篝火，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孙尚的第五步兵部还在敌军内部，这是一张重要的牌，必须用好；而周延豪虽然这次攻城失败，但兵力依旧不少，还有两门洋炮，明天肯定还会再来。现在东城墙补充了马星的队伍，又多了四门劈山炮，防守更有把握了，可想要彻底击退敌军，还需要一个契机。
“大人，您也歇会儿吧，”吴烈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干粮袋，“从下午打到现在，您都没合过眼。”
王九击接过干粮袋，却没有打开，只是看着城下说：“我没事，你让兄弟们轮流歇，接下来有的是硬仗。对了，受伤的兄弟都安排好了吗？药材够不够？”
“都安排好了，”吴烈点头，“伤员都送到城里的医帐了，药材也够，就是绷带有点紧张，不过已经让人去准备了。”
王九击嗯了一声，又看向敌军营地的方向。守夜的绿营兵在营地周围巡逻，篝火的光映着他们的影子，忽长忽短。他知道，今夜不会平静，周延豪可能会偷袭，也可能在酝酿明天的进攻，而孙尚他们在敌军内部，更是时刻面临着暴露的风险。
夜色渐深，城墙上的风更冷了，吹在脸上像刀子。王九击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依旧站在城墙边，目光坚定地看着城下。他知道，这场仗不仅是为了守住威远县，更是为了守住他们这群人的希望。只要撑下去，只要等来了机会，胜利就不会太远。
远处的敌军营地，周延豪坐在帐篷里，面前摆着一张地图，却没有心思看。亲兵端来的饭菜放在一旁，早已凉了。他想起刚才溃退的团练，想起死伤的绿营，心里的怒火又涌了上来，却又无可奈何。现在兵力受损，士气低落，只能先休整一晚，明天再做打算。
“参将大人，守夜的士兵安排好了，”副将走进帐篷，低声说，“另外，派去查探那支夹江县绿营的斥候回来了，说他们都在自己的帐篷里休息，没什么异常。”
周延豪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疑虑，却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让斥候继续盯着，别出什么岔子。”
副将应声退下，帐篷里又只剩下周延豪一人。他看着地图上威远县的位置，手指在上面划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窗外的篝火还在燃烧，守夜士兵的脚步声偶尔传来，提醒着他，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城墙上，王九击又接过吴烈递来的米饭和肉块，吃了一口，倒是真的饿了。他看着身边的士兵们，有的已经睡着了，有的还在警惕地盯着城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有这群兄弟在，再难的仗，也能打下去。
“大人，你看那边！”王九波突然指着敌军营地的方向，低声说。
王九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敌军营地的一处帐篷里，有微弱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号。他心里一动，难道是孙尚那边有消息了？可没等他细想，那灯光又消失了，只剩下篝火的光在夜色里跳动。
“再等等，”王九击低声说，“不管是什么，明天都会有答案。”
夜色更浓，城墙上的灯火与城下的篝火遥遥相对，仿佛在无声地较量。双方的士兵都在休息，却又都在警惕着对方，等待着接下来的战斗。这场仗，还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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