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靖王府西跨院青瓦，沈微婉坐窗下梨花木桌前理药，指尖捻着紫苏叶。
抬眼望见春桃踮脚往竹篮塞油纸包，指尖沾的面粉似两瓣细雪。
“春桃，过来。”
沈微婉声音轻得像窗外飘的柳丝，春桃立刻放下竹篮跑过来。
袖口蹭过桌角的瓷瓶，忙伸手扶住，脸上泛起慌慌的红：“王妃，我没碰倒……”
“无妨。”
沈微婉笑着把一张叠得方整的麻纸递过去，纸上用小楷写着几味药名，墨迹还带着点松烟墨的清苦气。
“今日你独自去街东的回春堂抓药，把这上面的药按剂量抓全，记住了？”
春桃眼睛倏地睁大，捏着麻纸的指节泛白。
前回抓药弄混当归川芎被斥，如今听闻“独自”二字，喉结微动，想点头又怯，嘴唇抿成细缝。
沈微婉见状，倒了半盏温水递去：“先喝口压惊，抓药时先报药名再对剂量，说是靖王府的，把前日教你的背一遍。”
春桃捧着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到心口，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
“柴胡三钱，茯苓五钱，炙甘草二钱，还有……还有白术四钱，当归须二钱。”
她背到最后一味时，声音稍顿，随即又笃定起来，“王妃，我都记牢了！”
“好。”
沈微婉抬手，轻轻替她拂去肩上沾的一点棉絮，指尖触到她粗布的衣料。
“去吧，路上慢些，若遇着下雨，便在药铺屋檐下等一等。”
春桃用力点头，将麻纸贴身藏好，检查了两遍竹篮里的银子和药罐，才挎篮出门。
到院口时回头，见沈微婉低头理药，阳光洒在她发顶如碎金，春桃心下一安，转身快步出府。
街上人声鼎沸，豆浆摊冒白汽，油条“滋啦”响，香气混着晨露扑来。
春桃攥紧竹篮，脚步放缓，眼盯青石板路，连追蝶的娃娃都只匆匆一扫。
走到回春堂时，门首的两盆石榴花正开得热闹，朱红色的花瓣上还挂着露珠。
药铺里飘出浓郁的药香，混合着薄荷和陈皮的味道，春桃站在门口，深吸了两口气，才抬脚迈了进去。
药铺老板姓周，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此刻正坐在柜台后戥药。
见有人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丫鬟，便又低下头，手里的戥子晃了晃，药粉精准地落在黄纸包上。
春桃走到柜台前，心跳得有些快，她抬手按了按衣襟里的麻纸，轻声道：“周老板，我要抓几味药。”
周老板“嗯”了一声，放下戥子，取过一张新的麻纸放在柜台上：“要什么药？报来听听。”
“柴胡三钱，茯苓五钱，炙甘草二钱，白术四钱，当归须二钱。”
春桃把药名和剂量一字一句报出来，声音虽不算大，却字字清晰。
报完后，她悄悄抬眼，见周老板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诧异，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报错了？
周老板忽然笑捋山羊胡：“小姑娘，药名剂量半点不差！”
说罢转身走向一人多高的药柜，熟稔拉开抽屉，用铜铲取柴胡置戥子上，眯眼对过戥星添了点，才倒在黄纸。
春桃忆起沈微婉叮嘱，睁大眼睛盯戥子，见他每味药都细校，心下渐安。
“你是哪家府上的？”周老板抓完白术，回头问春桃。
他在这条街上开了二十多年药铺，来往的丫鬟仆妇见得多了。
大多是记不全药名，或是报剂量时含糊不清，像这样分毫不差的，倒是少见。
“我是靖王府的。”
春桃挺直了脊背，说起“靖王府”三个字时，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点自豪。
周老板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道：“原来是靖王府的姑娘。
难怪呢，这般伶俐细致，靖王府的丫鬟真能干！
前几日靖王妃还亲自来抓过药，看来靖王妃调教得好啊。”
春桃脸颊骤红如晒透的苹果，忆起初时帮王妃整理药箱混了药材，害王妃熬夜分拣。
如今得周老板夸赞还提及王妃，心里又暖又甜，嘴角不自觉上翘。
周老板把最后一味当归须包好，用麻线把五个药包系在一起，递给春桃：“都齐了，你数数，可别少了。”
春桃双手接过药包，指尖触到温热的黄纸，她仔细数了一遍，五个药包整整齐齐。
她又抬头对周老板道：“多谢周老板，劳烦您了。”
“不打紧。”周老板摆了摆手，看着春桃挎着竹篮往外走，还不忘叮嘱一句，“路上小心，别把药包蹭破了。”
春桃应了声，脚步轻快地出了回春堂。
暖阳比来时更盛，她挎着竹篮，药包轻如羽又重似宝，脚步也快了些。
路过糖人摊，她特意买了只兔子糖人，王妃爱这些小玩意儿，今日自己把事办得漂亮，正好给王妃当个小玩意儿。
回到靖王府西跨院时，沈微婉正坐在廊下看书。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望去，见春桃挎着竹篮，脸上带着笑，额角还沁着点细汗。
便放下书，起身迎了上去：“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春桃快步走到沈微婉面前，把竹篮放在廊下的石阶上，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五个药包，双手捧着递过去。
“王妃，药都抓齐了！柴胡三钱，茯苓五钱，炙甘草二钱，白术四钱，当归须二钱，周老板都按剂量抓的，一点不差！”
沈微婉接过药包，指尖拂过包得整齐的黄纸，又低头闻了闻，药味纯正，确实是她要的那几味。
她抬头看向春桃，见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像揣了颗发光的小太阳，便笑着道：“做得好。”
春桃听见这话，眼睛更亮了。
她又从竹篮里取出那个小兔子糖人，递到沈微婉面前：“王妃，这个给你。
周老板还夸我呢，说靖王府的丫鬟能干，还说您调教得好。”
她说着，声音里带着点小得意，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我今日路上没贪玩，也没撞着人，走得稳稳的。”
沈微婉接过糖人，指尖捏着糖丝，糖丝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映着春桃的笑脸。
想起初见春桃时她连水碗都端不稳，眼底漾开浅笑，如今不仅能独自去药铺抓药，还能把事情办得这般妥帖，心里满是暖意。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春桃的头，指尖顺带蹭过她额角沁出的薄汗，那点湿意混着晨光，更显真切。
柔声道：“春桃，你如今，可算是能独当一面了。”
春桃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用力忍着没掉下来。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角，声音有点哽咽：“王妃，我以前总帮倒忙，您却从来没怪过我……”
“谁还没个学东西的时候。”沈微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肯用心学，肯踏实做，如今能把事办得这么好，都是你自己的功劳。”
廊下的风轻轻吹过，带着院里栀子花的香气。
春桃抬起头，抹了抹眼角，脸上又露出了笑。
她看着沈微婉手里的糖人，又看了看桌上的药包。
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别人身后的小丫鬟了，她也能为自家王妃做点事，也能成为王妃可以信赖的人。
沈微婉把药包放在桌上，拿起那包柴胡，打开一点，仔细看了看药材的成色，嘴角的笑意更深。
院里的海棠正抽新枝，像极了春桃如今的模样，渐渐有了稳当的底气。
她转头看向春桃，见她正蹲在廊下，小心翼翼地把竹篮里的碎银子倒出来，数了一遍，又放回原处。
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把她的睫毛染成了金色。
沈微婉心里清楚，这西跨院里，不仅有她照料的药草，更有在成长的人。
春桃今日能独当一面，明日自能扛住更多事。
这些人，终会像藤蔓般缠绕支撑，长成护着彼此的绿荫。
春桃数完银子，抬头见沈微婉正看着她，便笑着道：“王妃，剩下的银子都在这儿，一分没差。”
沈微婉点头，拿起桌上的那本药书，翻到其中一页，递给春桃。
“你今日做得好，这页上的药名和功效，你若有兴趣，便试着记记，日后若再去抓药，也能更明白些。”
春桃双手接过药书，书页上带着淡淡的墨香。
她低头看着书上的字，又抬头看了看沈微婉温柔的眉眼，用力点了点头：“嗯！王妃，我一定好好记！”
风从院外吹进来，卷起书页的一角，也吹动了廊下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微婉看着春桃认真的模样，心里一片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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