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间临时辟出的密室。
七个身体，七个刚刚从拍卖会的噩梦中被夺回的“商品”，此刻如同精致却了无生气的玩偶，静静地躺着。
他们的名字被找回，铭刻在身份手环上，却唤不醒沉睡在躯壳深处的灵魂。
他们的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天花板，凝视着一个凡人无法触及的虚无维度。
阿青的指尖泛着淡青色的微光，轻轻划过其中一人的眉心。
作为“契约师”，她能看到常人无法察觉的数据流。
在这具名为孙毅的身体里，代表“名字”的词条虽然被重新点亮，但其下的所有关联属性，如【记忆·家庭】、【情感·喜悦】、【技能·金融分析】，全都呈现出一种被强行清空的惨白。
“不行，”她收回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他们的精神内核被一种极为霸道的力量格式化了，就像一块被彻底清零的硬盘。名字只是一个登陆账号，但里面的系统和文件全没了。”
言辙眉头紧锁，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的脸。
绝望，比死亡更令人窒息。
千面会不只是杀人，他们是在抹杀一个人存在的全部证明。
“再试试，”言辙沉声道，“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阿青点点头，再次将精神力沉入另一人的脑域。
这一次，她选择了一个在拍卖会上被标注为“高端行政助理”的女人。
在层层叠叠的空白数据之下，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残响。
它像是一张被工业粉碎机处理过的纸张，碎片化，逻辑混乱，却顽固地黏附在意识底层。
“有发现！”阿青精神一振，“有残留的数据层，被撕碎了！”
她立刻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发动了压箱底的秘术——“契纹回溯法”。
淡青色的光芒自她掌心涌出，如无数纤细的丝线，钻入女人的脑域，开始小心翼翼地捕捉、牵引那些破碎的数据碎片。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无异于在风暴中拼接一幅摔碎的玻璃画。
光影在阿青面前的空气中扭曲、重组。
起初只是混乱的色块和噪音，但渐渐地，一个清晰的画面开始浮现。
那是一间充满冰冷科技感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把造型诡异的椅子——“名面椅”。
一个气质干练、眼神锐利的女人被死死按在椅子上，她的头顶，【精英女性】、【决策者】、【金融巨鳄】等代表其身份和能力的金色词条正熠熠生辉。
画面中的女人正是他们眼前的这具躯壳，但那时的她，灵魂是如此鲜活而强大。
突然，椅子两侧伸出数条机械臂，尖端的探针发出刺耳的嗡鸣，狠狠刺入她的太阳穴。
女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头顶的金色词条开始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
一个冷漠的声音在画外响起：“剥离开始。目标：白薇。清除所有个性化标签，准备植入‘服从型领袖人格’模板。”
“不！”画面中的白薇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她的金色词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撕扯下来，化作点点金光消散。
剧痛让她浑身抽搐，但她的眼神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仿佛要穿透时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散发着灰色光芒，由【绝对服从】、【高效执行】、【牺牲精神】等词条构成的全新人格模板，正缓缓向她压下。
在被灰色光球彻底吞噬的前一刻，白薇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最后一句话：“记住我的名字！白薇！别让他们……抹掉我！”
影像戛然而止，化作光点消散。
阿青脸色苍白，踉跄着后退一步，被言辙扶住。
那声绝望的嘶喊，仿佛还在密室中回荡。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角，苏沁正站在王姨的熟食摊前，眉头微蹙。
往常这个点，帮工李强早就麻利地把新卤好的猪蹄摆出来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
可今天，摊位后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小伙。
小伙子动作有些僵硬，脸上挂着标准化的微笑，说话的语调平直得像是在背诵说明书：“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本店猪蹄，选料上乘，秘法炮制，童叟无欺。”
苏沁心中一动，故意笑着说：“小李呢？去年那次下大暴雨，多亏他骑着电瓶车送我回家，不然我那堆东西都得泡汤了。”
新来的帮工脸上的微笑纹丝不动，眼神却一片茫然，他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清楚您说的事情。”
就是这句话，让苏沁心底的警报彻底拉响。
李强把那件事当成自己的英雄事迹，跟每个老主顾都吹嘘过好几遍，怎么可能不记得？
她不动声色地买了些东西，转身离开，立刻在通讯器里联系了言辙。
片刻后，言辙的身影出现在街角，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个帮工。
在他的视野里，对方头顶清晰地浮现着【勤快小伙】的绿色词条，但在那之下，一行更深层的灰色小字若隐若现——【傀儡人格·版本5】。
而在城市的数据脉络中，一个名为【李强】的词条，已经黯淡得如同风中死灰。
蹲在言辙脚边的暹罗猫小灰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
它悄无声息地跃上熟食摊的案板，动作快如闪电，锋利的爪子在那帮工的手臂上轻轻一划。
“喵！”
帮工吃痛，低头看去，手臂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白痕。
但下一秒，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道白痕处，他的皮肤竟像劣质的陶瓷一样，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深处，不是血肉，而是某种非人的、闪烁着微弱数据流光的苍白物质。
那是人格载体即将崩溃的征兆！
不等苏沁和言辙做出反应，一个佝偻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找上了他们的据点。
是老漆，那个技艺精湛的面具师傅。
他脸上再无往日的匠人傲气，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悔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我造了孽！”他声音嘶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造了三百二十张脸……每一张，都是一场谋杀！”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揉得发皱的图纸，摊在地上。
那是一份详细的地图，指向城郊一座废弃的殡仪馆。
“‘人格工厂’……就在那里。”老漆的声音颤抖着，“千面会用那里做基地，有一条‘名面流水线’。他们抓来活人，像牲口一样关着，把……把我做的那些‘脸’，那些人格模板，直接灌进去！”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最可怕的是，那些模板不是凭空造的！他们从全城搜集那些生活失意、内心痛苦的人，从他们身上抽离出【自卑】、【怯懦】、【顺从】这些负面特质，再融合成标准化的模板……他们在用别人的痛苦，喂养自己的怪物！”
夜幕如墨，废弃的殡仪馆在月光下宛如一头沉默的巨兽。
言辙带着阿青、苏沁和小灰，如四道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
阿青双手翻飞，一张张闪烁着微光的“反契符”被她贴在各个监控探头的词条节点上，瞬间屏蔽了所有的监视。
小灰则化作一道黑影，钻入老旧的通风管道，它的任务是找到并切断“人格注入链”的能量核心。
殡仪馆的地下别有洞天。
一个巨大的空间被改造成了充斥着金属和幽光的工厂。
数百具只穿着白色短衣的躯体，男女老少皆有，正安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舱内。
他们的头顶，都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不同颜色光芒的人格光球，等待着最后的植入。
这里就是绝望的生产线。
言辙的目光落在一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光球上，标签是【绝对忠诚】。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上去。
一股强大的精神力瞬间将他扯入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广场，数不清的人跪在地上，神情狂热而虔诚，他们高举双手，冲着空无一物的天空高喊：“请赐我新脸！请赐我新生！”
言辙心中一凛。
这里是千面会的精神驯化场！
他们不仅在物理上替换人格，更是在精神上让人主动放弃自我！
就在这时，小灰成功切断了注入链的能源。
工厂内的光芒一阵闪烁，人格植入程序被强行中断。
言辙猛然挣脱幻境，立刻下令：“救人！带走那些还没完成替换的！”
他们迅速行动，找到了三具金属舱盖尚未完全闭合的躯体。
其中一人，赫然就是王姨摊位上失踪的帮工，李强。
回到据点，阿青立刻对李强施展了“契纹唤醒术”，用自己精纯的精神力去刺激他脑域中那点尚未完全熄灭的残存意识。
李强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几秒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不再是傀儡的空洞，而是充满了极度的惊恐。
他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言辙的手臂，指甲深陷，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他们……他们在挖祖碑！城中心的祖碑……说要换掉……换掉整座城的名字……”
话音未落，他头顶那个刚刚浮现的【被替换者】词条，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如同玻璃般爆裂开来！
李强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涣散，整个人重重地昏死过去。
小灰发出一声警惕的低吼，它跃上桌子，爪子在桌面上划过，一行由血色光芒组成的字迹浮现出来：【工厂有眼】。
他们被发现了！
撤离的警报还未拉响，阿七的紧急消息已经传了过来：“警告！千面会已启动‘清道夫协议’！全城所有植入失败及出现异常的‘傀儡’，将在三分钟内被远程格式化！”
这意味着，他们救回来的李强，以及城市里其他可能被唤醒的人，都将在三分钟内脑死亡！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言辙眼中寒光一闪，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转身冲向那座被他们缴获的、从工厂带回来的小型主控终端，手指如电，在上面飞速刻画。
他刻下的不是破坏性的符文，而是一个代表着自我意志、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古老契印——【我名我主】！
他将这枚符文狠狠按入终端的核心，以自身强大的精神力为引，强行篡夺了千面会的广播频道，用“真名共鸣”的方式，向全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凡体内尚存原名者，此刻——醒来！”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每一个“傀儡”的灵魂深处炸响！
刹那间，全城十七处被千面会用作信号基站的“人格节点”同时剧烈震颤。
街头，餐厅，写字楼……数十名原本行动僵硬的“傀儡”猛然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空洞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久违的、属于自己的清明！
而在那座刚刚被他们扫荡过的废弃殡仪馆最深处，一台本该彻底停机的备用人格熔炉，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炉心处，“轰”的一声，重新燃起了一股吞噬一切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幽蓝色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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