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粮账上的手脚
城西的排污工程,算是磕磕绊绊地上了马。
连着几天,陈小乐几乎就钉在了那片臭气熏天的工地上。他也顾不上什么师爷形象了,袍子下摆塞在腰带里,裤腿沾满了泥点子,跟那帮流民工匠混在一起,盯着他们挖沟、夯土。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几条主沟的雏形一出来,前几天那场小雨的积水,终于不再是四处横流,而是乖乖地顺着新挖的沟渠淌走了。虽然离“水清岸绿”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至少路上没那么泥泞不堪了。一些原本躲在家里的百姓,也敢探头探脑地出来张望,甚至有人大着胆子问,自家门口那条小水沟能不能也顺便给通一通。
陈小乐自然是来者不拒,只要在规划区内,人手够得着,他都让王捕头记下来,安排人顺手干了。这口碑,不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么?
看着工程顺利,流民们每天能拿着实实在在的粮食回家,干活愈发卖力,陈小乐心里那点成就感,都快把之前的憋屈给冲散了。
但这舒心日子没过两天,王捕头就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这天晚上,陈小乐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回到县衙住处,正准备瘫倒,王捕头就找上门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师爷,有个事儿,得跟您禀报一声。”王捕头压低了声音。
“咋了?沟挖塌了?伤着人了?”陈小乐心里一紧,可别出安全事故。
“那倒不是。”王捕头摇摇头,“是粮食。这两天,俺瞅着仓库那边运来的粮食,有点……有点不对味儿。”
“不对味儿?”陈小乐没明白,“霉了?”
“不是霉,是……掺东西了。”王捕头皱着眉,“前几天的粟米还算干净,这两天运来的,里面掺了不少麸皮和沙子,掂量着重量是没少,可这能顶饿的东西,实实在在是少了啊!下面干活的人,已经有点怨言了。”
陈小乐一听,火“噌”一下就冒起来了。他娘的,老子在这累死累活,居然有人敢在救命的粮食上动手脚?
“谁干的?仓库那个老钱?”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磨洋工的老吏。
“俺暗中查了查,老钱就是个看仓库的,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本事。”王捕头分析道,“运粮的流程是工房那边开单子,老钱照单发粮,再由县衙派的杂役运到工地。问题可能出在工房开的单子上,或者……运粮的路上。”
工房?陈小乐脑子里立刻闪过那天带头闹事的刘书吏、孙书吏那几个人的嘴脸。自己动了绩效考核这块奶酪,他们不敢明着对抗县令,就在这背地里下绊子?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让自己工程干不下去,或者激起民愤?
“走!”陈小乐猛地站起身,睡意全无,“去仓库!”
他倒要看看,这账目上能玩出什么花来。
仓库里,老钱正准备锁门下班,看见陈小乐和王捕头阴沉着脸过来,吓了一跳。
“陈……陈师爷,您这是?”
“把最近十天,排污工程支取粮食的账册,全部拿来给我看。”陈小乐语气不容置疑。
老钱不敢怠慢,赶紧搬出几本厚厚的账册。陈小乐就着油灯,一页页翻看起来。账面上看,一切正常,日期、支取数量、经手人签字画押,一应俱全。每天支取的粮食数量,也确实对得上他预估的劳力消耗。
但问题就在于,太正常了。
“老钱,发出去的粮食,你都验看过吗?都是好粮?”陈小乐抬起头,盯着老钱。
老钱眼神有些闪烁,支支吾吾道:“这个……工房开的单子,俺就是照单发粮,这……这粮食好坏,俺也不好每个麻袋都打开看啊……”
“不好看?还是不敢看?”陈小乐声音冷了下来,“王捕头,带几个人,现在就去工地,随机拿几袋还没分发下去的粮食过来!”
“是!”王捕头领命而去。
没多久,王捕头和两个衙役就扛回来两个麻袋,当着陈小乐和老钱的面打开。果然,里面的粟米颜色浑浊,随手一捧,就能挑出不少麸皮和小石子。
陈小乐指着那袋粮食,问老钱:“这粮食,跟你账册上记的,是一回事吗?”
老钱汗都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师爷明鉴啊!这……这粮食从仓库出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肯定是……是运粮的人搞的鬼!不关小人的事啊!”
“运粮的是谁的人?”
“是……是县衙三班里的杂役,归……归刘书吏他们调派……”老钱的声音越来越低。
果然是他们!陈小乐心头火起,但光凭老钱一面之词和这两袋被动过手脚的粮食,还不足以钉死那几个老油条。他们完全可以推说是运粮途中被掉了包,或者干脆找个替死鬼顶罪。
查账!必须从根子上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代社会的审计手段,在古代这简陋的账目面前,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老钱,你起来。”陈小乐语气缓和了些,但眼神依旧锐利,“从现在起,工程支取粮食,必须有我,或者王捕头在场,亲自验看,签字画押后才能出库。明白吗?”
“明白!明白!”老钱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另外,你把过去一年,县衙所有粮食、物资的往来账册,包括春税秋粮的入库、各级官吏俸禄的支取、以往工程的耗费……全部整理出来,明天一早送到我房里去。”
老钱傻眼了:“师……师爷,那……那账册可海了去了……”
“我就要看海的!”陈小乐打断他,“怎么,有难处?”
“没……没有!小人明天一早就给您送去!”老钱看着陈小乐那眼神,不敢再说半个不字。
第二天,陈小乐的房间里就堆起了一座由账册垒成的小山。他让张衙役在外面守着,谁也不见,自己则泡了壶浓茶,一头扎进了账本里。
这些账册用的都是传统的“四柱清册”法(旧管、新收、开除、实在),记录得颇为繁琐。但陈小乐是谁?备考过公务员,行测里的资料分析可不是白给的!他直接拿出自己带来的炭笔和草纸,开始用现代会计的思维重新归类、核算。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些账册表面平整,里面的猫腻却不少。有些项目的支出明显不合常理,数额巨大且模糊;有些物资的采购价格高得离谱;还有些往来的款项,只有支出,没有明确的去向和验收记录。
陈小乐越看心越沉,也越看越兴奋。沉的是,这清河县的水,比他想的还浑。兴奋的是,这帮蠢货,做假账的手段也太糙了,在他眼里简直是漏洞百出。
他尤其重点关注了刘书吏、孙书吏等人经手过的项目。果然,让他找到了好几处明显的破绽。比如,去年修缮县学,采购青砖的单价,几乎是市价的两倍;又比如,有一笔说是用于“抚恤孤老”的款项,数额不小,但后面领取人的画押笔迹,看起来都像是同一个人伪造的……
“妈的,一群蛀虫!”陈小乐把炭笔往桌上一拍,气得笑了出来。就这水平,还敢跟老子玩阴的?
他仔细地将这些疑点一一记录在案,形成了一份简单的“审计报告”。证据还不够充分,直接扳倒他们可能还差口气,但用来敲山震虎,让他们把吃下去的吐出来,并且以后再也不敢在工程粮食上动手脚,那是绰绰有余了。
他拿着那份墨迹未干的“报告”,吹了吹上面的炭灰,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绩效的事儿可以先放放,但这口粮的事儿,咱们得好好算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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