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瑞垂下眼帘,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毯子上的流苏,避重就轻,没有提及这其实是太子殿下早有预料并暗中吩咐他留意的事。
他只是就着知知的问题,用一种剖析时局的冷静口吻说道:
“形势使然而已。”
他抬眼看知知,目光清亮。
“经此一事,崔家声势受挫是必然。陛下和太子殿下即便为了显示胸怀,明面上不会立刻对崔家如何,但暗地里的压制、仕途上的阻碍,绝不会少。崔老爷子是何等人物?他岂会坐视家族就此沉沦?”
他微微直起身,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了然。
“此时此刻,对崔家而言,一场轰轰烈烈的死谏,是破局的最好方式——甚至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老爷子若真的撞死金殿,便是以生命践行了文臣风骨、清流气节,这壮烈的牺牲,能给处于颓势的崔家带来前所未有的清名和隐形的政治资本,足以庇护家族度过接下来的寒冬。而他本人,也能落得个死谏忠臣的青史美名,这对他个人信念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反之,对陛下和太子殿下呢?”
徐明瑞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那便是百害而无一利了。逼死国之重臣、太子岳父,这名声好听吗?朝野会如何议论?虽说……绊脚石是没了,但这代价,未免太大,也太难看了些。”
他一番话条分缕析,把里面的弯弯绕绕掰碎了跟知知讲清楚。
最后还总结道:“所以,我不过是早预料到他会走这一步,算准了他会选择最有利于家族的方式罢了。拦下他,既是遵从上意,也是……顾全大局。”
徐明瑞看着表弟那双瞬间亮起、写满我哥哥好厉害的崇拜眼神,心里那点心虚就像阳光下的露水,呲啦一下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虽然能洞察崔老爷子的意图,但若非上面有明确的吩咐,崔老爷子是死是活,与他徐明瑞何干?
他一个小官,何必去冒这个风险,徒惹一身骚?
搞不好没拦住,或者力道没掌握好,自己还得跟着倒霉。
可这些内情,就没必要跟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的表弟细说了。
于是,徐明瑞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明言知那毫不掩饰的、近乎盲目的崇拜。
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受伤的手臂和额角的纱布在阳光下更显眼了些,脸上适当地流露出几分深藏功与名的淡然,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因被崇拜而略显无奈的纵容。
“咳,”他轻咳一声,语气带着点被夸得不好意思的矜持。
“不过是恰逢其会,顺势而为罢了。算不得什么神机妙算。”
话是这么说,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细微得意,分明在说:对,就是你哥哥我这么神!快继续夸!
反正,主观意愿如何不重要,客观结果就是他徐明瑞,在千钧一发之际,英勇果决地拦下了欲行死谏的崔老爷子,避免了朝堂震荡,保全了陛下和太子的名声,还为此光荣负伤!
这功劳,是实实在在的!他凭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地接受知知崇拜?
徐明瑞这段养伤的日子,可谓是过得相当惬意。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说,还有成王世子亲自端茶递水、剥葡萄念话本,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至尊享受。
明言知心里怀着对表哥的无限崇拜与一丝未能及时探望的愧疚,在徐府鞍前马后,伺候得那叫一个周到,愣是没找到机会溜出去“惹是生非”。
但我们知知,能是那种安分守己、长期甘于“伺候人”角色的人吗?
显然不是。
就在明言知觉得自己快要把表哥当菩萨供起来的时候,钱尚、程文简、李弈和唐瑾这四个休息够了、浑身不得劲的小伙伴,一路摸到了徐府。
见到小伙伴们,明言知自然是高兴的,仿佛被囚禁多日终于见到了组织。
他丢下正准备给表哥削的梨,欢呼着就迎了上去。
然而,小伙伴们的到来,也带来了一个无法回避、且略显残酷的现实问题。
钱尚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抓起知知刚剥好的葡萄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知知,你可真会躲清闲!我们几个都快闲得长毛了!六部观政总算结束了,后面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咱们回崇文馆,继续之乎者也,听夫子们讲课?”
这话一出,连正在享受服务的徐明瑞都挑了挑眉,没打断他们。
唐瑾立刻嚷嚷起来:“回去读书?杀了我吧!在六部干了这么多事,谁还坐得住那冷板凳!”
李弈相对沉稳,也皱起了眉:“现在大人们忙于收拾残局,无暇顾及我们。可等风波彻底平息,总会有人想起我们这几个的。回去读书,恐怕确实不现实了。”
程文简最是冷静,他拿起那个被知知丢下的梨和削皮刀,一边慢条斯理地继续削,一边淡淡道:“回去读书是不可能的。陛下和太子殿下费心让我们六部轮值,难道是为了让我们体验生活,然后回去当个更好的书生?”
他手腕一转,利落地切下一块果肉,目光扫过众人:“最大的可能,是找个由头,将我们正式塞进某个衙门,继续干活。毕竟,免费的、好用的、背景还硬的劳动力,谁不喜欢?”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就连躺在椅子上装菩萨的徐明瑞,都在心里默默给程文简的判断点了个赞。
这小子,看得透彻啊。
明言知张了张嘴,想起在六部没日没夜处理公务、尤其是刑部最后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哀嚎一声,瘫倒在石桌上:
“不要啊!我才刚拿到全部甲等,还没喘口气呢!怎么又要被抓去当牛做马了?没人想干活啊!”
“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知知突然直起身,语气加重。
想说什么,却突然将目光移向了表哥。
讪笑起来:“哎呀,哥,这都午时了,快到你午睡的时间了,我们快点进去睡觉吧!”
徐明瑞何等精明,见表弟突然如此体贴,非要撵他进屋午睡,心下立刻了然。
这小子,这是又打算作妖呢。
他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地顺着知知的力道站起身,由着他把自己往屋里推,脸上还配合地露出几分确实困了的无奈纵容。
“行行行,你们聊,哥哥我去歇会儿。”
他打了个哈欠,状似随意地摆摆手。
“年纪大了,是比不得你们精神头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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