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无法用言语解释的预感下，柏之海深沉双眸的震惊缓缓褪去。
继而漫上难以言喻的柔情，最终却尽数沉淀，化作深深的愧疚。
不知望了多久，久到办公椅的皮革都染上了他身体的温度。
柏之海再次伸出颤抖不已的老指，小心翼翼的在林美绪照片上划过。
“颖儿....是你吗？”
沙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滚出，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颤抖。
“你...你还活着吗？”
短短两句默念，却耗尽了他大半的力气。
话音落下的瞬间，柏之海那满是皱纹的眼角，竟缓缓溢出了浑浊的泪水。
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老脸滑落，不断滴在西装的衣襟上 。
任谁都无法想象，这个执掌柏氏财团，在沪市商界能只手遮天的男人。
这个素来以冷漠，果决示人的柏之海。
竟会因为一张旧照片，一个模糊的猜想，落下如此悔恨的浊泪。
“对不起...”
“是爸...当年对不起你...”
“爸当年...真的不该丢弃你...”
如秦风所想，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些无法对人言说的秘密。
二十六年前，已经结婚的柏之海，还没有踏入这寸金寸土的沪市。
当时的他，他只是三线城市郊区农村里一个普通的二手贩子。
一个倒卖收音机,mp3,学习机等电子产品的二手贩子。
靠着倒卖收音机、mp3、学习机，这类当时还算新鲜的电子产品谋生。
虽然事业没做大，但比打工的人还是强了不多。
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算，差不多已经达到了小康水平。
那时候的柏之海，心里还揣着一腔创业的热血。
他辛辛苦苦攒下了三万块钱，原本计划等怀孕的妻子生下孩子后。
趁着市面上掀起的下海创业潮，带着积蓄去沪市闯一闯，把自己的小生意做得更大。
可天有不测风云，女儿柏颖芝生下来之后，身体却异常孱弱。
两天一咳嗽，三天一高烧，还经常呕吐。
小小的身躯，成了村里卫生所的常客。
因为女儿的病情，柏之海也不由得耽搁了自己的计划。
陪着妻子一次次往返于城乡之间，带着女儿去各个医院做检查。
可二十六年前的医学水平远不如现在发达，全国大小医院都跑了个遍，根本查不出来病因。
全身积蓄的花光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
每次回到家里，看到整夜以泪洗面的妻子。
想到自己的创业计划，因为这个病弱的女儿而彻底胎死腹中，柏之海心里的不满便一点点累积。
久而久之，这份不满竟扭曲成了对襁褓中女儿的怨恨。
恨她为什么要得这查不出来的病。恨为什么她要来到这个世上折磨自己。
柏之海向来是个极度注重利益与回报的人，在他的世界观里，付出就该有收获。
而女儿的存在，在他看来更像是一场亏本的买卖。
他不止一次和妻子说过，要不再生一个算了。
可妻子死活不不同意，还说这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豁出命也要治好她。
柏之海无可奈何，只能整日郁郁寡欢。
直到有一天，几个讨债的人堵在了家门口。
柏之海终于承受不了这份压力，也不想再被这个病弱的女儿拖累。
以去城里治病为由，独自抱着颖芝来到了长途汽车站。
来到车站后，柏之海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
浑浑噩噩地对着售票员报出了一个，离这里最远的地方，机械地坐上了长途汽车。
汽车不知道颠簸多久，从白天到黑夜。
又从黑夜又到了白天，才终于抵达终点站。
柏之海一路上都捂着耳朵，他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给自己断后路。
刻意不去听车上广播报出的地名，也不愿和任何人交谈。
下车后，他没有丝毫犹豫。
也没有片刻停留，抱着女儿快步走到长途汽车站的站台下。
趁着人多眼杂，将女儿放在了站台的长椅旁，最终头也不回的离开...
.....
过往那些不敢触碰的记忆，随着林美绪这张脸缓缓浮现，柏之海已是老泪纵横。
“颖芝...不要怪爸...”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声音里满是辩解与哀求。
像是在对记忆中的女儿解释，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爸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啊！”
“爸为了你花光了钱，还欠了一屁股债！”
“要是继续在你身上折腾下去...爸这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啊！”
柏之海不仅是一个极其苛刻的人，同时也是个无比虚伪的人。
他又摸了摸眼角的老泪，目光重新落回旧照片上的小女孩，喃喃自语般继续为自己辩解。
“颖芝，这不是我的错...”
“要怪就只能怪造化弄人，怪你得了这场怪病...”
“而且爸成功后，也不断寻找过你的下落。”
“可二十六年前，监控根本没有普及，也没有建立dNA库。”
“想找到你，根本和大海捞针一样。”
“哪怕爸是柏氏财团的董事长，也根本没有办法啊....”
这番自我安慰式的倾诉过后，柏之海才缓缓将目光移回桌面上林美绪的照片。
他恨不得立即就前往广市，亲自去见一见林美绪，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想。
可今天还有机场集团的高层会议，而且秘书也定了明天中午前往广市的机票。
为了公司的利益，柏之海还是强行按捺住心中的迫切。
“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你是颖芝...”
“而且你还是强盛集团董事长的养女，这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既然你在广市的话，明天下飞机后，我正好也能见见你...”
“如果你真的她的话...”
想到这里，柏之海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面对林美绪。
是告诉她当年的事情，好好弥补遗失多年的父爱。
可这样一来，不就等于亲口承认了自己当年抛弃女儿的事实吗？
到时候，林美绪会原谅他吗？还是会恨他入骨？
踌躇了许久，柏之海依旧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办法，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算了...”
“一切都等到见到你后，印证完你的身份再说吧...”
“反正明天什么都将水落石出。”
在柏之海的思绪泛滥间，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五点。
远在广市的秦风和柏美原，已经开车回到了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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