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天还有些微凉，御花园内百花争艳，沈清漪却已多日未曾踏出坤宁宫半步。宫内，云袖轻手轻脚地将窗棂推开一条细缝，让新鲜空气流入，又不至于让室内受凉。
“娘娘，今日御膳房送来的酸梅汤，您可要尝一口？”月纱端着青玉碗，小心翼翼地呈到沈清漪面前。
沈清漪正翻阅着近三个月来的用度记录，闻言抬眼，目光在碗中深色液体上停留一瞬，轻轻点头。孕后她口味大变，往日不喜的酸物如今成了心头好，只是这等细微变化，绝不可让外人窥见。
“云芷回来了吗？”沈清漪浅啜一口酸梅汤，状似无意地问道。
“已在殿外候着。”云袖轻声回应，得到示意后转身引云芷入内。
云芷风尘仆仆，额角微汗，行礼后禀报：“娘娘，各宫对本月缩减用度的宫令已有回应。惠妃娘娘处表示理应节俭，敬昭容那边虽未明言，却也按令执行，唯有丽修容......”
“说吧。”沈清漪放下玉碗，指尖轻轻敲击案几。
“丽修宫的人私下抱怨，说娘娘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太过。”云芷低头禀报，“还有，丽修容近日与太后收下的一位刘嬷嬷走动频繁。”
沈清漪唇角微扬，笑意未达眼底：“由她说去。传本宫令，下月起六局二十四司需每旬上报用度明细，违期者按宫规处置。”
云芷领命，迟疑片刻又道：“娘娘，近日宫中似有流言，说您久不露面，怕是......”
“怕是什么？”沈清漪挑眉。
“说娘娘怕是染了恶疾，不宜统领六宫。”云芷声音渐低。
沈清漪与云袖对视一眼，心知这是有人按捺不住了。她孕信已瞒五月，小腹虽用宽大衣袍遮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是时候了。
“本宫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沈清漪摆手，待众人退至殿门，又唤住：“让内务府准备一下，三日后本宫要在御花园设辞春宴，六宫嫔妃皆需到场。”
云袖闻言一惊，待宫人尽退，急忙近前：“娘娘，此时设宴，若是有人......”
“正是要他们动作。”沈清漪轻抚微隆的小腹，目光沉静如深潭，“本宫倒要看看，这后宫之中，谁是聪明人，谁是糊涂鬼。”
三日转瞬即逝，辞春宴这日，御花园内繁花似锦，丝竹声声。沈清漪身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宽大的裙摆巧妙地遮掩了身型，妆容精致，气色红润，毫无病容。
“皇后娘娘驾到——”内侍高声唱报，园内顿时寂静。
沈清漪在云袖搀扶下缓步走入，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惠妃神色平和，敬昭容目光探究，丽修容则毫不掩饰眼中的嫉妒。更多嫔妃则是好奇地打量这位久未露面的皇后。
“今日春色犹在，本宫特邀诸位姐妹共赏，不必多礼。”沈清漪落座主位，声音清越。
宴过三巡，气氛渐松。丽修容忽然起身：“皇后娘娘久不露面，今日一见，气色更胜往昔，想必是静养有功。只是不知娘娘为何突然缩减六宫用度，莫非是国库空虚？”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这般直白的挑衅，出乎众人意料。
沈清漪不慌不忙，拈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后方才开口：“丽修容心系国事，其心可嘉。不过后宫用度，关乎天下女子表率，节俭本是美德，何需特殊缘由？”
敬昭容轻笑接口：“娘娘说的是。只是丽修容妹妹的疑问，也是姐妹们的疑惑。自娘娘执掌凤印，宫规森严，用度缩减，如今又少见娘娘出面，难免有人猜测。”
“哦？”沈清漪挑眉，“什么猜测，不妨直说。”
园内气氛陡然紧张。惠妃打圆场道：“皇后娘娘操劳宫务，静养几日也是应当。”
沈清漪却抬手制止：“既然有话，今日便说个明白。本宫统领六宫，自当以身作则。近三月不来月事，太医确诊喜脉，已有五月身孕。为保皇嗣安稳，故少见外人，缩减用度亦是为皇子积福。”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座哗然！
丽修容手中玉箸落地，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敬昭容笑容僵在脸上，惠妃则迅速恢复平静，起身贺喜：“恭喜娘娘！此乃社稷之福！”
沈清漪冷眼旁观众人反应，继续道：“本宫原本不欲过早公开，奈何宫中流言四起，只好如实相告。从今日起，六宫事务暂由惠妃协理，敬昭容、丽修容从旁协助。”
这一安排再引窃窃私语。沈清漪不等众人反应，又道：“此外，为保皇嗣安康，皇上已增派护卫守备坤宁宫，若无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入。”
恰在此时，内侍唱报：“皇上驾到——”
萧珩大步走入，龙袍熠熠，目光直接落在沈清漪身上，竟是亲自上前搀扶：“皇后有孕在身，何必操劳这些俗务？”
帝后相视一笑，默契尽显。萧珩转向众人，神色威严：“皇后孕信，朕早已知晓。之所以秘而不宣，正是为防有人心怀不轨。今日起，六宫当以皇后凤体为重，若有怠慢者，严惩不贷！”
“臣妾遵旨。”众妃嫔慌忙跪地，神色各异。
辞春宴草草收场，帝后一同返回坤宁宫。屏退左右后，萧珩伸手轻抚沈清漪微隆的腹部，目光复杂：“皇后今日之举，可谓兵行险着。”
沈清漪垂眸：“臣妾不得已而为之。流言已起，若再隐瞒，只怕更多人会暗中动作。不如主动公开，引蛇出洞。”
“朕增派的护卫中，有三人武功最高，可近身保护。”萧珩递过一枚玉佩，“见此玉如见朕，若有急事，可调动他们。”
沈清漪接过玉佩，指尖不经意触到萧珩掌心，二人皆是一顿。自她有孕以来，这般近距离接触少之又少。
“南疆局势不稳，朕近日政务繁忙，不能常来看你。”萧珩语气罕见地柔和，“皇后要多加小心。”
“皇上可知，南疆部族的图腾样式？”沈清漪忽然问道。
萧珩眯起眼：“皇后何出此问？”
沈清漪从妆匣中取出一枚旧玉佩，上刻奇异纹样：“此乃臣娘亲遗物，苏家族徽。确实与南疆部族有些相似”
萧珩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神色渐凝：“有些中原世家确实与南疆颇有渊源。”
萧珩沉思良久，将玉佩归还：“此事勿要再提。”
然而沈清漪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疑虑。她知道，这枚种子已经种下。
当晚，坤宁宫灯火通明。沈清漪召齐所有宫人，明令宣布：“自今日起，坤宁宫一切饮食由小婵亲自经手，不得假手他人。月纱负责查验所有进贡物品，云袖统筹全局，云芷对外应酬。凡有可疑之人、可疑之事，立即禀报。”
她目光如刀，扫过众人：“本宫孕中，难免有人心生妄念。尔等若忠心不二，本宫必不亏待；若有二心，休怪本宫不顾主仆情分。”
宫人齐跪：“谨遵娘娘懿旨！”
夜深人静，沈清漪独坐窗前，轻抚腹部。胎儿似有感应在内轻轻一动，她唇角不自觉扬起柔和弧度。
“娘娘，惠妃送来安神香，说是娘家特制。”云袖轻声道。
沈清漪瞥了一眼精美的香盒：“收入库房，就说本宫近日闻不得香味，心领她的好意。”
云袖会意：“已查验过，香无异样，但为防万一，还是不用为好。”
“丽修容那边有何动静？”沈清漪问。
“回娘娘，丽修容回宫后大发雷霆，摔了不少瓷器。随后派人往宫外送信，已被我们的人截下。”云袖呈上一封密信。
沈清漪浏览信中内容，冷笑：“果然与太后娘家勾结。不必打草惊蛇，放它出去，看看究竟要传什么消息。”
“娘娘高明。”云袖领命，“还有一事，敬昭宫近日频繁召见太医，说是头痛，但据我们的人观察，敬昭容气色如常。”
沈清漪沉思片刻：“怕是借机打探消息。让太医院我们的人多留心，看她究竟想知道什么。”
一切安排妥当，沈清漪终于卸下钗环，对镜自照。镜中女子眉眼间已褪去少女青涩，多了几分沉稳与决断。这个孩子不仅是她的骨肉，更是她在深宫博弈中的重要筹码。她必须赢。
次日清晨，六宫请安时，坤宁宫前所未有的热闹。往日托病不来的嫔妃悉数到场，贺礼堆积如山。
沈清漪端坐凤位，接受众人朝贺。丽修容强颜欢笑：“娘娘有孕，实乃大喜。只是娘娘既要养胎，又要管理六宫，未免太过操劳。”
“丽修容多虑了。”沈清漪微笑，“有惠妃与你们协理宫务，本宫甚是放心。况且皇上体贴，已命本宫静养，除非大事，不必劳心。”
敬昭容接口：“娘娘说的是。只是不知娘娘孕中可有何特殊喜好？姐妹们也好尽尽心。”
“本宫一切如常，不劳费心。”沈清漪四两拨千斤，“倒是听说敬昭容近日凤体违和，可要好好休养，协理宫务之事若觉繁重，本宫可另寻他人。”
敬昭容脸色微变，忙道：“臣妾已无大碍，愿为娘娘分忧。”
沈清漪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心知这场孕信引发的风波，才刚拉开序幕。
午后，沈清漪小憩醒来，云袖悄声禀报：“娘娘，太后宫里的李嬷嬷送来补品，言语间打探您孕中情况，尤其问及太医是哪位负责。”
“果然沉不住气了。”沈清漪冷笑，“按计划，让陈太医对外负责本宫的脉案。”
“可是陈太医并非我们的人......”云袖犹豫。
“正是要他传些消息出去。”沈清漪目光深远，“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方能迷惑众人。”
云袖恍然大悟：“娘娘英明。”
沈清漪走到窗前，望庭院中初绽的海棠。曝出孕信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明枪暗箭才是真正的考验。她轻抚腹部，暗自发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她定会护这孩子周全，在这深宫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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