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
“结果，卦象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就仿佛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团迷雾。”
“而贫道，因为强行窥探这团迷雾，遭到了天道的反噬，我能感觉到，我折了至少十年寿数。”
说到这里，王也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不是愤怒，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第三回……”
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带着无尽的绝望。
“就在今天早上，贫道，第三次起局。”
“这一次，我什么都不算了。我只想确认一件事，确认你，到底是不是人。”
“结果，这一次，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的奇门局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但我知道……”王也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一种莫名的光芒，“我知道，如果我再多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瞬间，我就没了！”
“不是受伤，不是折寿，是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
说完这一切，王也像是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他死死地，盯着方游那张依旧懒散的脸。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问出了那个困扰了他多日的问题。
“小师叔……”
“你……”
“到底是什么？”
王也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方游，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无论对方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答案，是神？是魔？是仙？还是什么来自天外的怪物？
他觉得，自己都能接受。
然而。
方游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听完了他那番堪称惊心动魄的叙述，方游的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或者意外。
他甚至，还笑了。
方游将嘴里的狗尾巴草，吐了出来。
他从草地上，站起身。
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王也的面前。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这个因为自己的存在，而陷入了迷茫的武当道士。
他看着他那双，充满血丝和迷茫的瞳孔。
然后，悠悠地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开口说道。
“也许……”
“我不在你的盘里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十个字。
轻飘飘的，没有任何的力量。
但，当这十个字，传入王也的耳中时。
王也的眼睛一缩！
不在……盘里？
什么叫……不在盘里？
这怎么可能？！
风后奇门，乃是术数之宗，万法之源！
只要是存在于这方天地之下的事物，无论是人，是物，是生，是死，是有形，是无形……都必然，会在这张无所不包的“盘”中，留下痕迹！
这是术士界的铁律！
是所有奇门术士最根本的认知！
可现在，方游，却告诉他。
他，不在这个盘里。
这个概念，就如同，有人告诉一个毕生研究水的鱼，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空气。
这已经不是颠覆了。
这是，彻彻底底的，从根源上，摧毁了他过去所有的认知体系！
如果，真的有存在，可以超脱于盘外。
那他所学的，他所信的，他引以为傲的，这所谓的风后奇门……
又算是什么？
一个笑话吗？
一个，只能在盘中，自我娱乐的可笑玩具吗？
王也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脸色，由惨白，转为涨红，又由涨红，转为铁青。
“噗——”
一口压抑了许久的逆血，再也抑制不住，猛地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洒在了他身前的草地上，触目惊心。
那口逆血喷出之后，王也反倒是觉得，胸口那股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
但他整个人，依旧处在一种失魂落魄的呆滞状态。
他就那么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嘴里反复地咀嚼着那几个字。
“不在盘里……”
“不在盘里……”
“怎么会……不在盘里……”
方游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怜悯。
当然，更多的，还是觉得麻烦。
他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一条咸鱼。
等着罗天大醮上，能碰到几个移动的签到点，给自己薅点羊毛。
没想到，自己还没主动去找麻烦，麻烦，就先主动找上门来了。
这个王也，确实是个天才。
竟然能凭借着风后奇门，隐约触碰到，自己存在的，那一丝丝异常。
但也正因为他是天才，所以，当他遇到一个，完全无法用他的理论来解释的现象时，他所受到的冲击，才会如此巨大。
不疯，才怪了。
方游摇了摇头。
他可没兴趣，给这个颓废道士，当什么心理导师。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王也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王也浑身一颤，那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了一丝神采。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方游。
方游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
他弯下腰，凑到了王也的耳边。
“道长。”
“别算了。”
“算多了，对头发不好。”
头发！
他竟然，提到了头发！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强行起卦，心力交瘁，精神高度紧张，王也确实感觉，自己每次梳头洗头的时候，掉的头发比以前多了不少。
这件事情，还未曾对任何人提及过。
可现在！
方游，这个他连根脚都算不出来的，神秘莫测的小师叔。
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口道破了！
王也浑身僵硬地看向方游。
他想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他看到的，依旧是那张懒散的脸。
就好像，他刚才说的，真的就只是一句，最寻常不过的善意提醒。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方游，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直起了身。
他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行了，别在这儿坐着了。”
“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说完，他也不再理会那个已经彻底石化在原地的王也道长，转身走回到那块大青石旁。
然后，熟练地躺下。
调整了一下姿势，重新找了一个最舒服的角度。
闭上眼睛。
没过一会儿。
一阵轻微的，富有节奏的鼾声，便再次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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