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分房方案的红纸，像一团火，把整个石村都给点着了。
公告栏前头，黑压压的全是人。
挤在最前头的，是那些最早跟着林卫东干的打捞队队员，还有在研究所、养殖场里干活的工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积分里找自个儿的，找到了，就跟打了胜仗似的，嗷嗷直叫！
“俺！俺够了！俺够第一批了！青砖大瓦房！”
“哈哈哈，俺也够了！以后俺家也通电，也用自来水！”
狂喜的喊声，像浪头一样，一波一波地往外传。
可人群的最外围，总有那么几个人，挤不进去，也笑不出来。
老张头张长贵，就是其中一个。
他揣着手，踮着脚尖往里瞅了半天，只看到一堆后脑勺。
那震天的欢呼声，传到他耳朵里，就跟针扎似的，又尖又利。
他吧嗒了两下嘴，满嘴的酸味儿，转身往村口那棵大槐树底下走。
几个老伙计也正聚在那儿，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手里捏着旱烟杆，半天也点不着火。
“长贵来了？”一个姓刘的老头抬了抬眼皮。
“嗯。”
老张头在他旁边蹲下，捡起个石子在地上胡乱画着圈，半晌才憋出一句。
“分房子……都看见了？”
“看见了，没咱的份儿。”
另一个老头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
这话一出，气氛更冷了。
老张头把手里的石子往地上一扔，吐了口唾沫。
“俺就不信了，他林卫东能一手遮天？
这房子，这票子，说是给村里的，最后还不是进了他们自个儿的腰包？”
“谁说不是呢？”
姓刘的老头压低了声音，
“你看看，他提拔的那些人，林大壮、赵虎，哪个不是跟他穿一条裤子的？
还有那新来的苏文山，他老丈人！
现在倒好，直接当上国家研究所的所长了！
这叫啥？这叫任人唯亲！”
“俺听说，前儿个分鱼干，赵虎家就比俺家多半斤！
凭啥？俺家人口还比他家多一个呢！”
另一个老头也忍不住抱怨起来。
几颗“酸葡萄”聚在一块儿，吐出来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地砸个坑。
这些话，东一句西一句，跟长了腿儿似的，飘进了刚打完两只野兔，准备回家给婆娘炖汤的赵老猎耳朵里。
……
傍晚，林家那栋气派的海景大院。
林卫东正陪着苏棉在院子里散步，看她挺着愈发显怀的肚子，脸上全是笑。
“都听见了？”
林卫东给赵老猎递了根烟。
赵老猎接过烟，没点，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娃儿，这锅里的肉是香了，可有的人，端着碗，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
他把那几个老头子在槐树底下的嘀咕，原原本本地学给了林卫东听。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可这人心呐，就跟地里的野草一样，你不去管它，它就疯长。
时间长了，会坏了庄稼的。”
林卫东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手里的烟，燃得快了一些。
等赵老猎走了，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苏棉从屋里出来，给他披了件厚衣裳。
“又在琢磨啥坏主意呢？家里的钱都快发霉了，你还不知足？”
林卫东咧嘴一笑，一把将媳妇搂进怀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媳妇，你男人我，可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既然有人觉得碗里的肉不够多，那我就干脆……给他们每人一个金饭碗！”
第二天，海鲜节闭幕式。
打谷场上人山人海，比前几天还热闹。
林卫东没有直接提分房的事，而是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清了清嗓子。
“乡亲们！”
他的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遍了整个打谷场。
“我知道，最近村里有风言风语，说我林卫东搞一言堂，说我任人唯亲，说我把好处都给了自己人！”
这话一出，台下瞬间安静了。
老张头他们几个，更是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把脑袋往人群里缩。
林卫东却笑了。
“今天，我就当着全村父老乡亲的面，宣布一个新计划——
我管它叫‘阳光致富计划’！”
“第一！
咱们的研究所，还要扩大生产！
年后，咱们还要再招五十个工人！
只要是咱们石村的村民，只要肯干，手脚不懒，都能来报名！”
“第二！除了进厂，咱们还要搞家庭副业！
养鸡、养猪、编筐、晒鱼干！
你们不会的，研究所出技术员教你们！
没本钱的，研究所先给你们垫付！
你们养出来的鸡，下的蛋，研究所统一收购，保证价钱比黑市还高！”
“第三！”
林卫东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林卫东今天把话撂在这儿！
咱们研究所，咱们石村，挣的每一分钱，都不是我林卫东一个人的！
是大家的！我向大家保证，研究所的所有收益，优先让咱们石村的村民分享！
咱们不光要自己富，还要带着全村人一起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
“我还要特别表扬一个人，李二牛！”
人群里，一个黑壮的汉子猛地一愣。
“当初搞打捞队，二牛兄弟心里也打鼓，怕危险。但他后来还是加入了！
现在，他凭着自己的力气，一个月也能挣四十多块钱！
他家的新房，就在第一批名单里！这说明啥？
说明咱们石村，不看你来得早晚，只看你肯不肯为这个家，为咱们村，出这份力！”
一番话，砸在了台下每个人的心口上！
特别是老张头。
他听着林卫东的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人家不是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把机会给推开了！
人家不是搞一言堂，人家是要带着所有人一起发财！
羞愧、悔恨、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感动涌上心头。
“噗通！”
老张头拨开人群，直愣愣地就跪在了高台前，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涨得通红。
“卫东……不，林大队长！
俺……俺老汉不是人！
俺猪油蒙了心！
俺不该在背后说你的风凉话！
俺混蛋！”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耳光。
“俺……俺也想进研究所！
俺也想给村里干活！
求大队长给俺个机会！”
全场，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
林卫东从台上跳下来，亲自把老张头扶了起来。
“张大爷，您这是干啥！快起来！”
他拍了拍老张头身上的土，声音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
只要想为咱们石村好，啥时候都不晚。”
“明天，您就去大壮那儿报名！
只要您肯干，我保证，年底前，您家也能住上青砖大瓦房！”
“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下一秒，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和掌声，瞬间淹没了整个打谷场！
那些曾经和老张头一样心里泛酸的村民，此刻一个个眼眶通红，用力地鼓着掌。
林卫东的威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然而，就在这欢庆的最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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