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胡铁彪的商队走了小半个月，我这“病秧子书生”的人设算是彻底立不住了。谁家书生能凭着几句歪理和一手还算工整的字，就把商队账目理得清清楚楚？谁家书生能在护卫们演练合击之术时，蹲在旁边啃着肉干，随口指点两句“攻左翼虚处”、“右三步伐大了”，还偏偏说得他们一愣一愣，事后演练效果竟真的提升了几分？
胡铁彪看我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有点意思”，逐渐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带着点探究。他不再叫我“小子”或者“书生”，而是拍着我肩膀（力道依旧不知轻重），扯着大嗓门喊我“王兄弟”。
这天傍晚，商队在一片背风的胡杨林旁扎营。篝火燃起，架子上烤着新打的黄羊肉，油脂滴落在火堆里，滋滋作响，香气四溢。胡铁彪拎着一皮囊烈酒，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把酒囊塞我怀里。
“王兄弟，来，整一口！这鬼地方，就靠这玩意儿驱寒解乏！”他自己先仰头灌了一大口，哈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白雾。
我看着那皮囊，有点犯怵。之前酗酒的阴影还没完全散去，而且这西域的烈酒，性子比北地的“烧刀子”还冲。但看着胡铁彪那豪迈的样子，我也不好推辞，接过皮囊，小心地抿了一口。
嘶——辣！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我龇牙咧嘴，差点没咳出来。
“哈哈哈！”胡铁彪看我狼狈的样子，拍着大腿狂笑，“瞧你这怂样！比娘们还不如！”
我被他笑得有点恼，梗着脖子道：“胡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喝酒讲究的是意境，是心情！你这种牛饮，才是糟蹋好东西！”
“哟呵？”胡铁彪挑眉，来了兴致，“那你给哥哥说说，怎么喝才不糟蹋？”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胡诌：“这酒啊，得像品茶一样，得先观其色，闻其香……”我装模作样地晃了晃皮囊，其实里面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再小口慢酌，感受其醇厚、凛冽，回味其绵长……让酒意在舌尖绽放，在喉间流转，最后暖透心脾……哪像你，跟灌骆驼似的！”
我一边说，一边还配合着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把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几个护卫都逗乐了。
胡铁彪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哈哈哈哈！王兄弟！你他娘的真是个妙人！读书人歪理就是多！不过……听着好像还有点道理？”他挠了挠头，居然真的学着我的样子，小口抿了一下，咂咂嘴，“嗯……好像是……没那么冲了？”
看着他这粗豪汉子笨拙地学着“品酒”，我再也忍不住，跟着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火光映照下，他古铜色的脸庞显得格外生动，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毫无阴霾的爽朗。
笑过之后，胡铁彪忽然安静下来，看着我，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他挥挥手，让周围哄笑的护卫们都散开些。
“王兄弟，”他声音低沉了些，带着沙砾摩擦般的质感，“哥哥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你，是独一份。”
我收起笑容，也认真看着他。
“你身上有伤，不轻。眼神里有故事，不是寻常读书人该有的。但你脑子活络，心术正，待人真诚，不矫情，对老子胃口！”他用力拍了拍胸口，“老子胡铁彪，是个粗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就一句话，跟你投脾气！想跟你八拜为交，结为异姓兄弟！你愿不愿意？”
我愣住了。虽然感觉到胡铁彪对我颇有好感，但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如此郑重地提出结拜。
看着他那双坦荡、灼热，带着不容置疑真诚的眼睛，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穿越以来，除了险空山的义父和北华五杰的兄弟，这是我第一次在外感受到如此纯粹、不掺杂质的认可与情义。
我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胡大哥！承蒙你看得起！我王玥，愿意！”
“好！”胡铁彪虎目放光，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我也拉起来。他环顾四周，没有香案，没有祭品。他直接抽出腰间的弯刀，寒光一闪，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鲜血瞬间涌出。
“来！”他把刀递给我，眼神灼灼。
我也没含糊，接过刀，依样画葫芦，在自己掌心也划了一下。疼痛传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
两只带血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滚烫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滴落在身下的黄沙上。
胡铁彪仰头望着星空，声若洪钟：“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胡铁彪！”
我紧随其后，用尽力气喊道：“我王玥！”
两人齐声：“今日在此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誓言在寂静的沙漠夜空下回荡，篝火噼啪作响，仿佛在为我们的结义作证。
礼成。
胡铁彪用力晃了晃我们紧握的手，哈哈大笑，随即又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笑得畅快。他拿起酒囊，也不管手上的血，直接塞给我：“二弟！喝！”
我接过酒囊，这次没有再小口品，而是学着他之前的样子，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烈酒混合着血腥气冲入喉咙，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粗粝而真实的痛快！
“大哥！”我抹了把嘴，将酒囊递还给他，眼眶有些发热，脸上却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兄弟！”胡铁彪接过酒囊，又是一大口，然后揽住我的肩膀，对着周围那些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欢呼的护卫们吼道：“都听见没？以后王玥就是我胡铁彪的亲兄弟！谁他妈敢欺负他，就是跟我胡铁彪过不去！”
“恭喜胡老大！”
“恭喜王兄弟！”
护卫们纷纷举杯（或举着水囊、肉块）祝贺，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我看着身旁这位新结拜的、性情如火、直肠子却重情重义的大哥，感受着周围这些西域汉子质朴的祝福，心中那片因失去力量而产生的阴霾，似乎又被驱散了不少。
江湖路远，能得此一兄，幸甚至哉！
我知道，前路依旧艰难，寻找《青囊补天录》的希望依旧渺茫。
但此刻，握着大哥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听着周围粗犷的笑声，我觉得，这西行之路，似乎也没那么孤单和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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